因昨日去时是下午,学堂已经散了。
慕叶便只与众人打了个照面。
翌日,慕叶按授课长老吩咐,辰时抵达姬府学堂。
学堂上,又多了个云九。
云九挤在慕叶身侧,同席而坐,共用一案。
慕叶觉着挤,撞了云九道,“云公子,还是另寻一席罢。”
“主母觉着挤?那我往这侧挪挪。”
云九便挪远了些,仍是共同一席。
慕叶见云九只占了个案头,过意不去,便默认了。
未几,晏长老至。
学堂便静了。
晏长老见慕叶与云九,笑了笑,便开始上课。
“阿星来,今日由你来开堂。”
“是!”阿星速速立起,得意昂起下巴,向一众小伙伴炫耀。
轻咳几声,阿星朗声道,“忘川身居西南忘川乡,千年与世无争,百年前被周发兵围攻,族民生灵涂炭,仅数百人逃生,经百年,方得如今忘川,时逾百年,不忘灭族之仇!他日定要光复忘川一族!”
“不忘灭族之仇!光复忘川一族!”
阿星说罢,便有众人跟随阿星一道喊出。
便连她身侧之云九,亦大声喊出。
慕叶环顾四周,学堂之上,除去她与云九,大多是十一二岁之孩童。
孩童之朗声中,慕叶似乎已然听得仇恨的意味。
云九见慕叶对此场面甚为陌生,好心低声解释道,“忘川孩子自幼便听此故事长大,我虽不曾在姬家学艺,故而亦知,姬家学堂每日三申此话。意在不忘历史,光复忘川。”
且不说事情已过百年,这太平孤岛已与大周百姓无异。
便是这一日三申之做法,亦是邪派作风,忘川人人皆在此段痛苦记忆中长大,心中根植仇恨,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顶多,满足了姬家与那些长老的虚念。
慕叶敛了不悦之神色,佯作认真听长老讲学。
说得,尽是些咒语、手势。
于慕叶来说,简直一堆废话!
好容易,一堂课讲罢。
慕叶耳朵总算清静。
堂中众人亦是年幼,一下子嬉笑闹开。
因慕叶与云九年长,故而众人不敢靠近,又是好奇,偷望两人。
慕叶笑道,“同在学堂,便是同门,我虽年长,却不必各位了解忘川,还要请各位多多指教。”
众人聚在一侧,望着慕叶不敢出声。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大了胆,问道,“你当真是姜家主母?”
“是,正是姜璟,你何如称呼?”
“姒谦。”
“姒谦?哪两个字?”
姒谦支吾,并非不愿回答,而是他答不上。
慕叶瞧出其窘迫,以指蘸水,在案上写下“姜璟”二字,向众人道,“这便是我的名字,姜璟。”
忘川人少地寡,识字之人多是身份尊贵。
似姜谷姜绯这般,定是不会沦落到让姬家教授。
而如姒谦这般,虽是名门之姓,却是旁的不能再旁的族系,只沾了个姓氏。
忘川多的便是同姒谦一般之人,素靠口口相传,目不识丁,沾了个名门大户之姓。
这些人家的孩子,便聚集在姬家,由长老授课,代为管教,也算不辱名门之风。
众人瞧着“姜璟”二字,比瞧过年之新衣还要惊奇。
孩童清澈的眼睛毫无保留得,闪着好奇,揣摩字的精妙。
慕叶又蘸了水,写下“姒”字,道,“姒谦的姒便是如此写的。”
姒谦探了脑袋,看得仔细,将那水印刻在脑中。
记牢后,又道,“我家主母说,希望我同君子一般谦逊,故而取名姒谦。”
慕叶便写下“谦”字。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若取名为牧则更为精妙。”
姒谦听着慕叶所言,如天方夜谭般,茫然错愕。
身后之孩童,亦是困惑迷茫。
慕叶在案上写下那八字,解释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此话之意是讲,真正的君子假若身份低微,也谦逊地约束自我,修养品德。”
众人了然。
姒谦笑得纯粹,“这牧字真好。”
立在姒谦身后之孩童,一涌而上,围住慕叶问着自己姓名何意,如何写。
直至长老归来授课,方停歇。
午时,各人归家歇息用饭。
众人许是饿坏了,飞也似的各自奔回家去。
慕叶与云九晃悠着步伐,同往西去。
云九撑了伞,为慕叶挡去正午烈日,递上备下的水,甚是贴心,“主母请用。”
慕叶淡淡扫了一眼,推了,“云公子用罢,我不渴。”
云九收了水囊,说得甚酸,“若是那位苏公子,主母定收了罢。”
慕叶笑笑,“若是他,定是备了一壶美酒,举在手里,不肯给我。”
云九敛了那份酸,“不提也罢!如今,在主母身侧陪伴主母之人,是我云九,不是他。”
慕叶微微抬头,抬眼望向那轮烈日。
凤目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慕叶淡淡道,“是啊,你在我身侧。”
云九与慕叶说着话,一路同行。
多是云九说,慕叶答,勉强算是聊得投机。
至分叉路口,云九又道,“今日主母在讲堂所为怕是不被姬家所容。”
“那又如何?难道让姬家一辈子将这些人锁在这孤僻荒岛么?岛外之大,你也瞧过,要比这孤岛精彩千倍万倍。”
“忘川身负灭族之仇,主母作为必会撼动人心,将忘川百年努力付之一炬。”
“那么我问你,这百余户乡民如何报灭族之仇?”
云九哑然。
自小在忘川长大的他,耳濡目染得,在心底深植一念——忘川定会报灭族之仇,光复昔日荣耀。
上回同慕叶出忘川,头次出去,见到那京都之繁华,人丁之兴旺,便是忘川人人以一敌十,也不能抗衡的。
慕叶拍了拍云九肩膀,笑道,“云主母是个聪明人,云公子不必担忧。”
而后,慕叶向北,云九向西,各自归家。
午后,又是姬家学堂上课。
慕叶开始诉述岛外风光,说江南水乡之温婉,说大漠塞北之瑰丽,说中原山川之秀美。
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全然无心思听长老授课。
不过几日,慕叶已将一众孩童收服。
“明日便是七月初十,阿瑶会训我们御灵之术,主母明夜可会一同去?”
慕叶思忖她总不能搬个琴来欺负人罢,便道,“御灵术嘛,我素不了解,便不去了。”
姒谦略失望,垂了脑袋,安静了。
慕叶揉了揉姒谦的脑袋,“相较鬼灵,我更喜精致的美味。”
余光掠过西沉之落日,慕叶道,“今日景云做饭,我得归家了。”
听闻景云名字,姒谦撅嘴,甚是不悦,“这景云做饭便这般好吃?!”好吃到主母时时将之挂在嘴边,刻刻不忘。
慕叶郑重点头,“好吃!”
为着景云,她能忍下苏延。
姒谦心里犯酸,浑身得不痛快。
慕叶已然收拾妥当,云九亦自席上起身,欲随慕叶同离。
慕叶按下云九肩头,道,“云公子还是留下罢,学学御灵之术。”
云九嬉笑,反握慕叶素手,“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绵露尖斜,主母这手,甚美。”
慕叶一阵恶寒,不想再理会云九,抽回手,折身便离去。
“站住!”
姬瑶于院中截住慕叶,一如既往之气势汹汹。
慕叶止步,笑吟吟望着姬瑶,不气不恼,凤目含笑,却是目中无人。
姬瑶最气便是慕叶这般态度,永远面含笑意,似乎不知生气为何物。
此番态度,是因慕叶从未将她放入眼中,将她视为对手。
她恨慕叶,从骨子恨透了慕叶。
姬瑶道,“既来我家学艺,必要学全,今夜之御灵术训练,你不可缺席!”
慕叶笑了笑,“好,我回去取琴。”
“不可!”姬瑶又拦下慕叶,道,“我所授乃符咒,与赤血琴无关,不必取琴。”
姬瑶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笑意。
赤血琴乃姜家圣物,她不会蠢到让姜璟以琴御灵。
可离了亲,这姜璟便是连云九都不如。
她欲姜璟在姬家学艺,为得便是那一刻羞辱!
慕叶望着姬瑶的衣裳,道,“你这衣裳不错,该是碧水绫,此绫剪裁之衣,如水贴肌肤,即便夏日亦冰凉舒爽,薄而不透,为夏日女子钟爱。”
“少废话!今日这御灵术,你躲不得!”
“好。你且回答我一问。我记得自云九新出这碧水绫,你便不再穿往日旧衣,为何?”
“废话!这碧水绫比往昔衣料好,我自穿新衣!”
“好好好!”
慕叶拍掌,连连叫好。
笑意一敛,不无讽刺道,“你既知穿衣要好料,那么为何要我弃赤血琴而学符咒?”
姬瑶干瞪着眼,话全噎在喉咙。
火气涌上,姬瑶跺脚,抬手指着慕叶骂道,“进了我姬家讲堂,便由不得你,今夜的御灵之术,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慕叶握上姬瑶手腕,一点点将至手臂按回身侧。
笑道,“我之去留,便是弘长老也不可擅自决断!你又有何资格说上半句话?!”
慕叶看似轻松,将姬瑶之手臂归至身侧,姬瑶却知,她卯足了劲,忍的青筋突兀,也不能叫慕叶之动作缓下。
无可奈何得,姬瑶接受慕叶之“劝解”,垂首静立,再不出声。
贵为姬家独女,将来,背负一族荣辱。
可又如何?
她比慕叶终是矮了一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