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峰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曾称自己是“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之徒”,见识颇广,四人谈笑风生,甚是融洽。
随后这两人被王府总管霍宽带路,引进重重后堂,见人一面。
李玄一路朝佛堂行去,对释康的佛教西行计划十分感兴趣,询问了详细情况。
“胡人多愚昧之教。胡羌的高山羯人,当年在上京,杀人如麻,食人血肉,除民风落后,生性残忍外,与当时高山羯人笃信巫教有关。”
高山羯人世代居住在圣城达威特的北部的高山,是胡羌中最早接受巫教的民族。当时巫神也随着高山羯人进上京,起着鼓舞士气的作用,所以大魏人对胡羌和巫教是恨之入骨。
“有宗室子弟被抓去生祭,后逃出生天。据说巫神貌如神人,亦男亦女,常雌雄变化,生相亦胡亦魏,通各国语言,极富煽动力,所到之处,胡羌人皆狂热无比,此人对上京恨之入骨,话里语间,大有灭杀了所有上京人之意。当时上京官宦人家,无论上下,被抓后一律成为‘两腿羊’。来不及逃出的宗室皇家子弟,更是受辱后被生祭,罪行真是令人发指。”
“逃出的那人说,当时被生祭前,此人却上香告祭祖宗,仪式全是魏人之为,故怀疑此人的祖先应是魏人,并与大魏皇室有刻骨的仇恨。”
李玄停住了脚步。
他与他们两人在阳光下看到那人在陪伴下款款而来:樱花色的少女衣裳,低垂发髻,肌肤娇嫩似雪,晶莹剔透,五官极致精美,——居然不是他安排的替身!
李玄的眼在阳光下眯了起来,目光犀利的扫过了被簇拥着过来的人的手腕。
他暗暗叫苦:昭智的手腕处居然也包扎了白布。
霍宽赶紧上前几步拜见,同时算是提醒:“郡主,上京有几位贵客过来参观摩羯寺。”
李玄礼数周全,也上前主动寒暄:“在下李玄。郡主的手受伤了?”
昭智看了李玄一眼,马上低垂了头下来,半伏在旁边黄嬷嬷的怀里,并不抬头,也不发一声,随着人进了佛堂。
他只得含笑解释:“自幼清修,性格内向得很,殿下见谅。”
李玄并不失礼,仍是拿过了一枝香,进去为安西王妃沈婉约上香。他知趣的拿了一支香去前面香案上点着,示意一下垂手侍候的霍宽,自己去了外面,四处朝拜了一下。
李玄不久就出来,面上含笑,看样子非常满意,询问:“郡主今年芳龄十二?”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是自嘲:“是玄早出生了几年,望郡主不要嫌弃。”
白俊峰等人皆大笑,打趣:“这就是缘分,上天都挡不住的。”
范正私下的脸色并不好,这安西府的左相并不隐瞒:“小王爷已经知道了,特意吩咐过范某。范某本以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谁知竟会这样。”
黄嬷嬷又叫苦连天:“世子,他硬要过来看一看,我拦不住。”
“他已是知错了。三皇子问了几句,他一言不发,只是躲到我后面,想必三皇子不会感兴趣。”
“他的右手腕是怎么回事?”他真是有点气急败坏,不感兴趣?李玄感兴趣得很。
“世子还不知道?他什么都模仿郡主的。前几日,郡主前来看望,他见郡主手上缠着白布,非要也绕上一条。”
他只得叹息不已:“他看热闹倒没关系,接下去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见人只不过是个小插曲,重要的是会谈。
会谈结束时,已是深夜,李玄对范正公然提出的“殿下登位后,请允许安西府称臣纳贡”的要求明显有所犹豫,双方见天色已迟,便决定明日再谈。
和谈最后还是没有谈成,李玄回到上京,婚事之论自然搁浅了,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直到朕到上京后,对李玄之死大惑不解,找到了李玄的一个贴身侍卫,才知道了那天下半夜发生的事情。”
“在这之前,你曾和李玄见过面。”
当时,她托着右手腕偷偷摸摸的回来时,他正等得怒火中烧:一回西都就作怪,他已好几次动手教训了。
天天在外面鬼混,成何体统!
霍真也知道了,叫他过去,话里语间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他不客气:“他根本不听儿臣的话,非常逆反。这事儿要问父王。”
霍真一下子语塞,颓然坐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回来了?”他看到她,居然打了个招呼。
她倒也在拉长的尾音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你还知道回来啊?
吓得一副魂也飞魄也散的样子,让他又气又怜。
只是她的脸色相当很难看,苍白得惊人。他仔细的看了一眼她,脸色也变了。
他跃身而过大案,一把托住了人。
眼泪下来了:“疼!”
他也知道,怀中的人每每哭天抢地,不无装的成分:一半是——吓唬他的!
她小时候,每日回来时就是一通眼泪。
他很烦。但烦归烦,总不能把她踢出去,也不敢踢出去,还得哄着,还得哄好。
晚上他往往抱着她暴走,企图让她入睡:一圈又一圈,把她紧紧扣在胸前,直到她觉得安全舒适。
冬天被窝暖,她自然不愿早起,与那帮身强力壮的虎狼之徒在蒙蒙亮的山脚下飞奔乱窜,就每每在快到时间时猛地醒来,搂住他的头,哭哭啼啼。
她哭了几次后,他只得找来郑源:“昭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年纪又比同窗们小得多,让他睡足,对他好些。”
于是她赖床的功夫一天比一天好。往往那批少年从山脚下回来时,她还在呼呼大睡。独有这一哭招,对他练得炉火纯青。
后来胡中锋和初月看不下去了,强令她准时起来,才作罢。
其实开头,在少年营里,那帮少年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相反,他们集体鄙视她。只不过碍于霍真与他,谁也不敢碰她一下罢了。这也是正常的.他们都比她大,身体都比她壮.在军营,这些很重要.
她不愿与他们一起训练,却在胡副将讲解军事布防,营阵变化时脱颖而出,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坐得住.比任何一个都细心好学.
胡副将经常被问倒,于是禀告了霍真,霍真亲自上阵指点了一段时间,换上了马腾。
这时的她,才在与马腾不断作对中,赢得了这批纨绔的一致尊重。
所以,少年的情谊,有时非常古怪。她成为这批人的核心人物,却是此时的霍真最头疼的问题。
她这回却不是装的,一会儿就泪水纵横了一脸。
他见状不妙,连声让人唤医令过来,等医令被火速唤了过来,他已经在查她的手了,从手腕到手臂,从左手到右手。
“右手腕韧带扭伤了!”他脸色阴沉,心中愈发气得厉害。
医令见状,赶紧跑去拿药。
他亲手给她上药包扎。
“忍着点。”又骂她:“你去那里干什么!瞎胡闹!”
林昇远都已经向他汇报过了,说安西军突然袭击检查云天阁时,她正帮着人跳墙逃走。看样子就是那时扭伤了。
“看苏苏。大哥不是在献俘宴会上看过她?那舞跳得极销魂。”她吸着鼻子。
他忍不住怒骂:“你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再这样不顾身份的胡闹,打断你的腿!”
“他们给我接风,不好意思不去。”
她的手就变成浴兰节的“角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骂归骂,他让人端来热水,细细的帮她擦去满脸的冷汗:“怎么回事?”
她“呜呜”的哭:“那个混蛋,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打断他的腿!”
原来她主动帮一陌生人逃跑,那人被她托起,抓住墙头,就跃出去,将手腕受伤的她一把撇了。
他又气又笑:“你怎么就知道他没几下身手?”
“人都快追到了,他还傻愣在墙下,我才帮他一把。”
她一看锦玉端来了一香膏,急了:“我不擦这些。”
她巴不得自己的皮肤粗糙点,好显得男人味些。他才不管这脑袋里想些什么,一把打下她阻拦的手,只管细细帮她擦好。
这肌肤,好似是天生的晶莹白皙,不同于他人。他不由自主的捧着看了几下。
“别看了,霍家祖上有胡人的血统。”她连打几个呵欠,“曾祖就是个打铁的,曾娶了一个突厥人。”
他笑笑:“又胡扯了,这突厥人根本没生育过。”
“哥哥,想睡觉。”她大概痛感稍微去,睡意就上来了。
“睡吧。反正别人给你换药,我也不放心.”
半夜中,她迷迷糊糊中叫了声“大哥”,他赶紧应了。
“烧成这样,竟不吭一声。”他有点心疼,摸着她的头发,声音都有点发颤。
她笑笑,被他喂了药,又迷迷糊糊睡去:她果然已不是那个哭泣的她,皮肉之痛已浑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口很疼,总归他没护好她,才会这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