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无尽的黑暗中奔跑时,可以觉察得到脚下的野草瓦砾,刺痛脚底,而无尽的黑暗中,像是有无数鬼魂在靠近。
黑烟滚滚,浓烟中只有一条路往前。她知道这次不会有人救她。她杀气腾腾,弯刀在手,随时警惕。
有人高宣佛号,穿透四周,似有金光闪烁,照亮沉沉黑夜。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毕此生平后,入彼涅槃城。”
她不由自主的跟向声音,越跑越远,黑暗的世界里,她能感觉得到她越过了重重高山,跌跌撞撞的一直向前,直到涛涛的大河挡住了去路。
流水中,有渡船过来,船上灯笼高挂,灯笼下的舟子带着斗笠,面容和蔼可亲,一站一坐,临风而歌:
“三千世界菩提在,万丈红尘终成空。”
“去吧。”好似有人在劝说她,又好似她内心中有声音在语。
她含泪笑了,心一空,终于不再绞痛,迎着清风,飘飘欲去。
可后面仍然响起一个醇厚的声音:“昭柔,你去哪儿,回来!”
她的赤脚已踩在水面上,陡地一震。
“回来!”一连声的呼唤。
她迟疑不决,徘徊不定,两个舟子见状,驾船破浪而来:“施主,故人遣我等来接。”
她内心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舟子劝说:“此人三个多月前来此,日夜思念施主,求施主过去见一面.”
“昭智?”她惊喜的问。
“阿弥陀佛,请施主上船。”
她刚一上船,船底陡然绽开,她直直坠入了无边的河水。无数的无法超度的水鬼怨气横生,见到她,马上亮出獠牙,撕咬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上了当,当下连连冷笑,直杀个天翻地覆。
手中有白光闪过,她被托到空中,欲回陆地,但随着黑色雷声轰鸣,她直坠地狱,熊熊的赤色大火在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睁眼望去,四周只有怨灵在哀嚎,逼近。当中有胡羌人有夷人也有无数的魏人,有被剑横穿过头颅的士兵也有满身鲜血的将军,有嗷嗷呼救的少女也有哭泣不停的婴孩,每一个魂灵都在嚎叫,惊恐和怨气冲溺在雷电交鸣的上空及脚下的血海。
“我为何在地狱?佛祖!”
无人回应。只有秃鹰回旋,试图攻击,攫取她的灵魂。
她一刀斩死几只,质问苍天:“我试图救万灵免于相杀,为何会在这里?”
回答她的只有不断击打在身上的雷电。
她是何等的桀骜不驯,始终握紧弯刀,劈砍一切想来侵犯的东西,并血红了双眼:“敢近我者,就是佛陀,杀无赦!”
阴风阵阵卷起,对面有一人从恶鬼群中被推出来,不断的拼命呼唤她。
她陡然一惊!此人锦衣玉冠,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尽是伤痛,惶恐不安的脸上血泪交流,恶灵围着他,尽是调笑轻浮之状。
她望着这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悚然:“昭智!你怎么也在这里?”
昭智放声大哭,脸上都是困惑不解:“他们说,我也是你,因你在这里。”
她环顾四周,道道血海在奔流不息。
甚至脚下,她踩到的是直立的钢刀,直刺脚底。
她放声大笑:“原来佛陀之辈,只是魑魅魍魉!只会干骗人的勾当。”
这些疼痛怎么可能让她却步,只会逼着她奋起反抗。她毫不犹豫,一路斩杀敢逼近阻拦的恶灵,奋勇直奔过去,直到血海淹没了她,她又浮出海面,看着昭智在恶灵中挣扎呼号,心中鲜血奔流。
原来地狱就是让人见不如不见,生不如死,死而不得,寸寸肝断。
她不退让,指天咒骂:“苍天无道!他手上只沾一人的血,那是世上最恶的恶棍,徒批了一身佛衣而已。敢让他坠入这里——我定回去,杀尽世间僧陀,毁尽一切寺庙和佛窟,直到无天堂人间地狱之分。”
“他不入地狱,谁入!你还不醒转么?”空中传来厉喝。
她毫不犹豫,举刀跃起,直劈向声音处。
“你前世勾引佛者,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从地狱走脱入世,现手上人命无数,还不服!”
“前世的事,与今世的我无关!战场上,杀身成仁,壮士以死酬热土,不算!其他人干的,不认!”
“放人!”她指着声音处,“否则我就杀上你的天,颠倒日月和星辰!”
空中厉笑连连:“孽障,可怜到了此时,还不知悔改!”
她对天发誓:“从今日起,我心中无佛。我遇佛*,遇魔杀魔,直到天地一血色,直到你们放人为止。”
她最终爬上熊熊燃烧的血山,站在顶端,在蚀骨的焚烧中发出号召:
“跟着我者,将这满口仁义道德指天划地实则虚伪卑鄙掌控世心的天地颠覆,永享自由!”
地狱轰动,万灵响应,原来地狱只缺一个像她这样的反抗到底者。
杀声阵阵,血光万丈冲天而去。
恶灵不再厮杀,而是互相砸掉锁链和束缚,集合在一起,举刀反抗上苍。
空中雷电齐鸣,试图镇压万灵。但不及她站在血山上的号召勇猛:“这天就该是天么?这佛陀就该高高在上么?颠覆了这地狱,我等皆是佛陀!”
恶灵们齐齐狂吼:“颠覆了这地狱!”
“佛陀手上难道就没有罪恶么?他们控诉我勾引佛者,佛者如一心向佛,我如何勾引?可见这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世界!颠覆了它,我等创造的天地将远胜于现在!”
“杀上天去!掌控天地!”
地狱中的万灵们欣喜癫狂:“杀上天去!掌控天地!”
地狱颤抖,血海翻滚,万灵在她带领下纷纷涌上山头,她目光锐利,一下就任命了几个恶灵为先锋。
“攻上天庭,你等裂天为王!”
天地几乎同时分裂, 雷鸣电闪,血海浮沉下降分开之时,佛光大现,立时从天之裂开处将她带出无边无际的炙热。
“你个孽障,快快离开!”
空中有无数惶恐的声音,夹以连续不断的争吵,想必她也让佛陀们的世界四分五裂了。
地上有无数恶灵的手伸出,哀求她帮上一把。
“昭智!”她拼命呼唤,俯下身来,试图去抓住恶灵中的那双脆弱的手,“出来!”
昭智怎么可能拉得住她的手?
“保护他!他就是我!”她冲着恶灵厉吼。
恶灵中的先锋们冲着她冷笑:“你在,自然没人敢惹他。你走,谁都可以欺负他。”
“以你等的魂灵为誓,保护他,我将去焚烧这佛陀的世界!”
恶灵们大喜,叩地服从:
“以我等的魂灵为誓,保护他,他就是我们的王,等着你焚烧了佛陀的世界,好一起解脱!”
她看着昭智瘦小的脸消失在恶灵中,才知道:原来老天只欺负弱小者,不敢得罪像她这样的敢与天地争锋的恶人。
原来这天地间,能支撑她站立的:只有手中的刀!
她霎时醒来,满眼都是血丝,凌冽的直视。床头的桑娜一惊,打翻了手中的金盆。
巫医舒了一口气,比划了一下:“好了。”
他比划着警告赫旦:“此人刚才差点死去,你不可再刺激她!”
“一旦她情绪激动,就击晕她!”
赫旦这五天一直听到她在昏迷中无数次呼唤“昭智”,叫的他心中百折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霍昭柔的头一会儿转了过来,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却只见到乌黑的长发中一双恐惧无助的眼,哀求般的再次问他:
“他死了,是吗?”
“他死了,是不是?”她又重复了一次。
“死了。”她疲惫的说,“原来——早死了。我害他在摩羯寺死去,如果早点回来,当不至于此。”
赫旦不敢直视她失神的眼睛,仿佛支撑她的所有的力量都在离她远去。她只睁着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我梦见他,在地狱里。我害怕!”
“他在梦里一再唤我回来。”她终于“呜呜”的哭,那是极无助的哭,哭得他肝肠寸断,“我只知道撑着一口气,要一路往西,带他离开摩羯寺。”
“他还活着,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死在半道上!”
“李恒!李恒!”她发出嚎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疯狂的哭泣,赫旦赶紧按着她,因为她撞自己的头,头上已鲜血直流。
“痛!痛啊!”她捂着头痛得在榻上打滚撞击,他和凤清两人都按不住她。
赫旦看看身下的人,毫不犹豫的一掌劈晕了她。
这次,她倒是醒得很快,看见坐在旁边椅上的赫旦,一点反应都没有。
自顾自的命令凤清拿来男装,动手披上外袍。
赫旦笑:“性子怎么这么急,要改一改。”
她桀骜不驯,冷冷的:“想让孤低头听话的人还没出生呢,走开点!”
赫旦看着她,突地笑了:“包括李恒?”
她毫不犹豫的一脚扫来:“去你娘的!”
赫旦闪开,见那椅子轰然散在地:“腿功已不错,只是性子急了些。霍昭柔,你没有马腾,果然弱点毕现。”
她没有与他应对的心情:“关你屁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见得着见不着都不一定。”
她穿戴好,立时往外走去。
赫旦淡淡的在后问:“想走?”
“怎么,想留人?”她冷冷的笑,“赫旦,你高瞧你自己了!”
“我本想和你联手,为他报仇,现在,看样子不必了。”
她已带着凤清到了门口,马上回来,一把坐下:“说下去。”
“我不知你恢复了多少记忆,巫医说自己和桑娜正在努力。但你要把已记起的告诉我。”赫旦说,“我们先要确定仇人有哪些。”
“我调查过你。从实际意义上说,你才是安西王霍昭智。”赫旦对着沉默的她,口气中有难以释怀的遗憾,“我想即使是那几个月,他也没能让你父王满意。”
“老安西王霍真走得仓促,我想,他是为你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昭智就未必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多人注定就是为你而牺牲的人物,而昭智,在必要时,也可舍弃。”
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可我不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