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静静地看着面前镜子里的这个人:他面前这位男性的头发凌乱中带着规律,微微蓬在头上,很有质感,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柔软,忍不住想要摸一把;头发下面是浓密的眉毛,如两把刻刀般挂在脸上,双目眼神平静,眼白上泛着血丝。
往下,是一件白衬衫,但是没有熨烫过,到处都是皱痕,最上面两颗扣子还没扣,可以看到里面的锁骨,再往下……这只是一面半身镜,只能看到这么多。
他刚洗过脸,水珠还挂满脸孔,顺着脸颊越过下巴滴落下来,从衬衫的开口间进入,滑落在胸膛上,再往下滑,来到胸肌和衬衫的贴合处,打湿衬衫,形成一点小小的水渍。
杜安扯过一旁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就把毛巾扔到了一边,从盥洗台前离开,转身,出了卫生间。
这是一处法式的住所,房间采用不同层次的灰色和白色为主色调,地上铺设的是手工编织的地毯,走在上面质感很好。
杜安从卫生间来到卧室,再转出来,进入会客区,一路上光线很好——这要得益于房间一侧的墙壁上一长排的窗户,窗明几净,阳光能很通透地照射进来。
来到会客区后,入他眼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人,很多人。
宽敞的会客区到处都是人,沙发已经全部坐满,还不够用,都有人坐到了地上,茶几也没空着,上面堆满了东西:牛皮纸袋、一叠一叠的A4纸、银色的黑色的红色的甚至还有奇葩的绿色的笔记本电脑,地上也没空着,地毯各处散落着纸张、文件夹、电脑包,手机、臭皮鞋……
可能是因为椅子不够用,杜安还看到有人把工作区的那两把埃姆斯椅拉了过来。
现场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西装革履,身上的衣服最少也是三千起,但是现在这些名牌衣服们全都皱巴巴歪歪斜斜地挂在那些人的身上,大多数的袖口都被卷了起来,领带也没一个好好戴的,什么姿势的都有:尾巴回旋搭肩式,长左短右式,蝴蝶结式,上吊式……除此之外,他们的头发大多也都很油光水亮,看着似乎刮一刮就能炒一盘菜了,一缕一缕服服帖帖地粘在脑门上。
这现场有些惨不忍睹,杜安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这些人一个个好好的都是中高层管理,结果现在这搞的,像是丐帮大会一样,作孽呀。还有这房间,一万多一天的总统套房,愣是搞出了废品收购站的场景特效,也是牛。
他却完全忽略了这孽全是他自己作的。
杜安目光在人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在一个方向上定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来到冯康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康坐在沙发上,脑袋从腿上的文件堆里抬了起来,透过对方的镜片,杜安甚至能看到这个平常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布满了血色的右眼眼角内侧有一坨眼屎。
他忽略掉眼屎,把目光重新集中在冯康的眼珠上,“怎么样了?”
杜安说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声音。
没办法,这里实在太吵了,好几个人同一时间在打电话,“刑主任”“李处长”“王老板”之类的声音充斥其间,也因为有其他人在打电话,为了确保自己的通话质量,这几个家伙都不自觉地调高了自己的声音,所以搞得这里跟菜市场一样。
冯康摇了摇头,也大声地说道:“还在模拟测算。”
杜安又大声问道:“那政府那边呢?”
冯康继续大声回答:“依旧没有进展!”
杜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拍了拍冯康的肩膀,“辛苦啦!”然后就直起身子,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跨过一条毛腿,越过两张椅子,又飞过一张摆满了杂物的茶几,总算是成功通过了这片垃圾场,进入了厨房,然后开始悠闲地泡咖啡,一边磨豆子一边看着会客室里那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由暗自感慨起来:还是当老板好啊,只要下个目标,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做,自己想睡就睡,想磨咖啡就磨咖啡,优哉游哉,其乐无穷。
这里是尚海希尔顿酒店37层的一间总统套房,是他为了这次的尚海之行特意定的,一万多一天着实有些心疼,不过在冯康紧急抽派人手调过来之后,这间房间又显出了它的优越之处——除了能当自己的卧室外,还能客串团队的工作场所。
不过冯康也是拼,被自己安利了一个奋斗目标之后,这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却跟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一样全速运转起来,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就列出了详细的名单,抽调了一个组织结构丰富合理的团队过来,而且接下来的时间一秒不停地在投入工作,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简直要起飞。
杜安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然后他继续磨自己的咖啡,乐呵呵地看着这群人在冯康的带领下拼命工作。
有这样的一位员工真是好啊……
杜安心中感叹着,琢磨起来该在接下来的项目给冯康多少股份能把这家伙给套住——鸡血只是暂时的,成年人的世界里,理想要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才能牢固。没有利益的理想是空想,没有理想的利益是工作,只有两者兼具,双方互相供血,这才叫“事业”,也是能把冯康这种人套住的东西。
他这边正感慨着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见是解缙的来电。
杜安看了这来电显示几秒,然后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接起了电话。
“哎,解老,有何指教?”
而解缙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一愣。
“听说你现在在尚海?”
杜安愣了两秒后才笑着回应过去,“您消息倒是很灵通,这都知道。”
那头的解缙似乎轻笑了一声,“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得要多。”他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移了开来,“对了,你住哪呢?我这几天一直在忙活你的那事,昨天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刚好今天我也在尚海,咱们把这事谈一下。”
“您也在尚海?”
杜安想了想,道:“行,不过我这边有事,可能随时会需要我,暂时走不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么是否能来我这边呢?”
那头的解缙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那行,我现在在……”
杜安地址报了后,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后,咖啡也没心思磨了,看着会客室。
这里太乱太吵了,而且自己公司内部的事,似乎不是很适合让外人看到,所以杜安跑去卧室内打电话开了个dayuse,等服务生把房卡送过来之后发了条信息给解缙,让他直接去现开的这个房间,然后就收拾了一下、又和冯康通了下气后就过去了。
新开的房间在8楼,是个单标,杜安在里面坐了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他过去打开房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解缙,但是杜安的目光很自然地就越过了解缙,看向了他的身后——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杜安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他的人。
江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