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遣婚使、伤离别()
孔晟在马上缓缓前行,他突然从周遭或热情或敬畏的目光注视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白袍头戴面纱,真正的身材在宽大的白袍中显露不出来,但孔晟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便是明教的右光明使妮娜。
妮娜如何应对明教总坛,孔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这是妮娜的事,与他无关。按照两人的默契约定,孔晟已经向皇帝奏明明教的事。大唐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国度,对于宗教信仰也是如此,其实在长安城中异域人士众多,长期居留,这些人带来了各种信仰,既然是宗教信仰,那自然就有活动组织的场所——寺庙或者祭坛之类,等等。
孔晟假以受人所托的名义,皇帝没有多想。皇帝给有司主官打了招呼,允许明教在大唐传教并建立第一座山门——大光明寺。当然这有一个前提,明教必须要遵守大唐法度,接受大唐宗教管理衙门的监控,否则,只能被取缔。
所以,这事在妮娜看来非常复杂和困难,可在孔晟这里其实很简单。孔晟不仅帮着明教疏通了官方的关系,拿到了许可证,还安排侯府出资帮着妮娜着手选址建立山门。
妮娜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有些兴奋。
虽然明教此番进入中原,折损了165名光明使者,而明教的左光明使哲扶也因此殒命(死在她的手上),但只要能打开大唐传教的局面,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妮娜依旧可以为明教立功。
妮娜事后收拢四散逃命去的被孔晟的连番炮轰吓破了胆的白衣女使者,只召集了区区数十人,这意味着二百多名光明女侍,都毁灭在孔晟那威力无穷近乎天罚的炮轰之下,这让妮娜心内胆寒,对于孔晟的忌惮越重。如果不是此刻明教还离不开孔晟,恐怕妮娜为了自保和消除隐患,早就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孔晟了。
留着孔晟,对于明教和自己,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孔晟向妮娜投过淡然的一瞥。
妮娜嘴角掠过一丝轻笑,跺跺脚,身形就消失不见。孔晟要去回纥,对于妮娜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回纥已经被明教控制,只要不出意外,回纥会奉明教为国教。这是明教进入中亚地区所建立的第一个地盘,算是稳固的根据地和大后方。妮娜最近听闻,明教总坛想要迁移到漠北牙帐去,以回纥汗国为中心,向西域、大唐和东蛮地区辐射。
銮驾在城门外停下,所有的太监宫女仆从和护军都缓缓按照秩序列队完毕。皇太子李豫率文武百官列队前行,在宁国公主的銮驾前停下。
今日情况特殊,大唐朝廷给予宁国公主最高的礼遇。
宁国公主神色端庄娴静,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銮驾,与纪国公主并肩站在一起。
李豫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漠,对于这个和亲去回纥的妹妹,他没有太多的同情或者怜悯,李豫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是大唐公主,就有为大唐皇室牺牲的准备。为了祖宗的家业,这么多的大唐公主,牺牲那么一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李豫拱手道:“宁国妹妹,为兄奉父皇之命,率文武众臣于光华门外,送你和亲,希望你这一路上能平安抵达。而到了回纥之后,与回纥可汗成亲,建立大唐与回纥的友好盟约,你便是我大唐的功臣。”
李豫身后的李泌杜鸿渐等文武百官便按照礼仪一起躬身拜了下去,齐声道:“恭送宁国殿下和亲回纥,扬我大唐国威!”
宁国优雅的嘴角轻轻一抽,心说本宫去回纥当一个和亲的工具,扬什么大唐国威?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但在面上,宁国却只能盈盈还礼,声音平静清晰:“宁国谢过太子哥哥和各位大人,宁国实不敢当。”
李豫淡然一笑,抱了抱拳:“宁国妹妹,既然如此一切准备妥当,那就起行吧!”
李豫没有太多的客气话说,索性就直接让开路,让宁国上车西行。孔晟眼眸中掠过一丝感慨,皇室无情人情冷漠由此可见一斑,自己的妹妹就要去苦寒之地生死未卜,李豫竟然没有一点情感上的波动,连句安慰的话都不曾说,就要让宁国赶紧走。
宁国脸色微变,眼眸中满是深深的悲哀。
李豫与她关系一向不好,李豫如此送别敷衍了事倒也正常,只是宁国本来都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正要离开长安城和家园的瞬间,她的心绪陡然间起了万丈波涛,无法控制住。
纪国公主哽咽起来,紧紧拉住宁国的手,抽泣着,难分难舍。
周遭的文武百官心内也难免有些唏嘘。
像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唐公主,去回纥那种不毛之地,下场可想而知。所以,说是和亲,其实跟送死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宁国公主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缓缓拍了拍纪国公主的瘦弱的香肩,正要抬步向车驾之上行去,突然,她眼角滑落两颗晶莹的泪珠儿,她陡然甩开纪国的手,向前行了两步,当着李豫和满朝文武百官以及长安百姓的面,面向大明宫的方向盈盈跪拜了下去。
宁国公主清幽而隐含颤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父皇,女儿就要西行漠北了,自此之后,女儿想必再无回返大唐和长安城的一日。请恕女儿不孝,无法在父皇膝下承欢,还请父皇保重龙体,早日完成光复大唐天下的大业!”
“各位大人,长安城的父老乡亲,宁国身为女子,不能上阵杀敌为国尽忠,更不能辅佐父皇料理国事,但宁国却有一颗对我大唐的赤诚之心,只要大唐能强盛万年,为了家国天下的安定,宁国就是舍弃此身又能如何?!”
“永别了,我的家国天下!请你们记住我,宁国哪怕是在异域他乡,也会遥祝大唐国泰民安!”宁国放声痛哭,压抑了多时的悲苦和无助瞬间爆发起来,她伏地不起,身形颤抖。
纪国公主也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倒在了宫女的怀中。
李豫缓缓闭上眼睛,心内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李泌杜鸿渐这些文武大臣和长安权贵心下唏嘘,各自掩面抹了一把同情之泪。
道路两侧拥挤的长安百姓商贾见状也情绪激动起来,有不少人哭喊着跪拜在地,“请公主殿下一路走好,大唐子民不会永远都不会忘记公主和亲回纥的功绩!”
孔晟轻叹一声,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俯身扶起梨花带雨情绪难以自持的宁国公主,柔声道:“公主殿下,且不要过于伤怀,请保重身体,孔晟当竭尽全力护得公主周全!”
孔晟心里非常不忍。将一个国家的巨大责任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将她推向了道德和正义的祭坛上,不允许她后退半步,这种冷漠和无情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宁国公主几乎是半靠在孔晟的身上,上了车驾,旋即命人放下了车帘。她在车驾上渐渐恢复了平静,抽泣声渐渐止息。纪国公主在车驾之后泪流满面,因为不舍和担心,她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孔晟缓缓上马,在马上扫了李豫等众人一眼,手里的方天画戟遥遥指向天际,断喝一声道:“公主起驾!”
……
宁国公主的和亲队伍已经离开城十余里,孔晟耳边还回荡着长安城百姓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纪国公主柔弱尖细痛苦的声音。他不由心内一叹,纪国的身体本来就伤了元气,又连番受到惊吓,今天又因为伤离别,恐怕对她的健康大为不利。
但孔晟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这支队伍连禁军和仆从以及各种能工巧匠、杂役,差不多有七八千人,数百辆大车,这么庞大的队伍,衣食住行和安全防卫都要他来管,由不得他又半点懈怠。
出了长安城之外,宁国公主一直窝在马车上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一直到了黄昏日暮时分,孔晟准备在长安城通往雍州的官道一侧的一处驿馆扎营,宁国公主都没有说半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孔晟知道这个女子的心其实已经随着离开长安而陷入死寂,从现在开始,她在回纥那种地方哪怕是活着,都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说是驿馆,其实只能容纳公主和其少数几个侍女住下,包括孔晟在内的大多数人只能露天安营扎寨。
漫天红霞,微凉的风送爽。
宁国公主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离开车马队伍,缓缓向驿馆行去。只要她入住驿馆,孔晟就会让禁军围着驿馆安营,保护她的安全。
清风吹拂起宁国华丽曳地的霓裳长裙,她探手扶住自己被风吹起的玉冠,慢慢停下脚步,扭头向孔晟幽幽道:“此去回纥,天高路遥、山高水长,凶险无数,麻烦长安候了!”
孔晟笑了笑,抱拳道:“公主客气了!这是孔某的责任。”
宁国勉强一笑,点点头:“那么,本宫就先去安歇了,辛苦长安候和诸位禁军儿郎了!”
宁国其实属于那种身材修长且略有些丰腴的体型,正符合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审美观。但她这么缓缓行去,风吹起她的衣裙纷飞,留给孔晟的竟然是一个柔弱无比的背影。
孔晟忍不住再次发出轻叹,摇摇头,转身行去。
按照车马的缓慢速度,抵达灵武起码要有半月时间。而从灵武起行,如果回纥顺利退军,宁国和亲队伍出灵武前往漠北,又起码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加上宁国情绪低沉,孔晟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撑不住,怕到不了漠北回纥牙帐就要病倒不起。
但孔晟能说什么呢?任何的安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宁国的命运早已注定,等待着她的其实是一条不归路。无论她接受还是不接受,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去回纥和亲是悲惨命运,可要抗命返回长安,同样也活不了。同时,还要承担上破坏大唐与回纥友好盟约的千古骂名,这个女子根本无法承受。
孔晟命令禁军围着驿馆安营扎寨,其他杂役仆从人员则在禁军的外围。这不是要让这些人当牺牲品,而是这批人中的大多数来自民间,虽然经过官方筛选,但也难免鱼龙混杂,孔晟担心会有变数,才做这种安排。
到了晚间,孔晟窝在自己的帐幕中挑灯夜读。他最近迷上南宫望推荐的一些风水望气、奇门六甲之类杂学,越是往深里阅读,孔晟就越加觉得这些东西绝对不是简单的封建迷信,放在此刻的社会语境下,更是有着玄奥的精髓所在。
穆长风也随行,只是穆长风隐在幕后,除了保护孔晟的个人安全之外,一概不管。
这些日子与穆长风深谈之下,孔晟也大抵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武力其实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武功,门派众多、各有传承和流派,所谓十八般武艺各有不同。学习武功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被称之为武林高手或者江湖高手,一如穆长风这种。而在江湖上行走的、老百姓能见到的也就是穆长风这种。
还有一个层次是武学。对于武学的层次,穆长风也不是太了解,只能说个大概。用孔晟个人的理解,这大概更接近修炼的层次了,修炼的武学比普通俗世的武功更加玄奥复杂,当然修炼的效果也不一般。妮娜这些人就是例证。
这种层次的人很少在江湖上和俗世中抛头露面。偶尔有几个行走人世,就会留下剑客或者剑侠的美名,依托于一段神奇的逸闻传奇,久久为世人所传颂。如传奇中的空空儿精精儿红线女等等。
而司马承祯应该属于这一类。否则,司马承祯焉能活了这么久。
这么看起来,司马承祯传授给他的内功之术,绝不简单,可惜没有司马承祯的耳提指点,靠孔晟一个人摸索修炼,恐怕还没有真正进入门径。
或者,司马承祯当初的目的也无非是让孔晟有点自保的本事,本就没有打算让孔晟修炼入门到高深境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