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宗被雷霆进斩杀,这场战斗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快,前前后后不足一个时辰。南勇率百余军卒收拢战场、整编俘虏和安抚被伤及的无辜百姓。杨朝宗统共有四百多人,经此一战,就地斩杀一百多人,除极个别人逃窜而去,剩余大部分都被俘。
而被杨朝宗驱赶的百姓,倒在贼兵鞭打刀枪下或者被官军战马冲击以及误伤的有数十人。孔晟心头有些沉重,虽然这是被逼无奈,如果他不当机立断下令出击,伤亡的人数可能会更多,而自己麾下这支骑兵部队也有可能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虽然气温极低,北风呼啸,但高悬在天际的日头却是温暖,和煦的光芒普照大地,给这荒凉肃杀的旷野增添了几分生机和暖意。
孔晟抬头望着南勇,南勇轻轻叹息道:“孔县令,盘点清楚,我军伤4人,阵亡人。被俘贼兵87人,百姓已被安抚,已派人分头送返家园。不知这些俘兵如何处置?”
孔晟沉默着。
雷霆进兄弟三人大踏步走过来,声音嘶哑而冷厉:“孔县令,末将以为,应将这批俘兵就地斩杀,以绝后患!这些贼人祸国殃民,犯下滔天罪孽,百死难逃其罪!”
李彪李虎两人肃立在旁,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凛然的目光同样也暴露了他们的想法,与雷霆进三人的出发点虽然不一致,但目标却是一致的——一方面,这批贼兵并不可靠,没有整编的价值,留在军中日后必成祸患;另一方面,他们这趟离开睢阳行军,携带的粮草不多,每人每骑仅带了十余日的干粮,若是再容纳这批俘兵,不要说行军打仗了,连吃饭都成问题。
孔晟嘴角浮起一抹不可捉摸的微笑。
如果要斩杀,方才又何必号令归降。既然说是归降不杀,那就决不能出尔反尔。一支军队,如果连俘虏都要灭杀,其实比贼兵更可怕。
况且,从一开始,孔晟就打下了整编俘虏来壮大军力的深谋远虑。
与雷霆进这些对贼兵叛乱深恶痛疾的睢阳将士相比,孔晟对所谓的“贼兵”并没有太深的排斥。其实这些人之前都是官军,无非是跟着主将投诚过去沦为贼兵,并不是天生的贼寇。目前,河南道及周边驻防的叛军,说白了都是投降安禄山的前官军,与安禄山嫡系的胡兵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些人本质不坏,在这场战乱中,有恶行的始终是少数人,对于普通军卒来说,他无论在什么阵营中都要服从主将的命令,如果要说罪孽滔天,那也是杨朝宗而非这些可悲的军卒。
“不杀俘虏,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若是诛杀俘虏,我们与贼兵何异?”孔晟淡然道:“况且,这些人原先都是官军,受主将蛊惑投降叛贼,如今可以给他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目前两军交战,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他们能戴罪立功,将来朝廷也能赦免其罪。”
雷霆进不以为然道:“三弟,你不可有妇人之仁啊,且不说这些贼人靠不靠得住,单是粮草问题,就无法解决。”
听雷霆进又称呼自己为“三弟”,又连番当众质疑自己的决策,孔晟心头不悦,声音就冷了下来:“雷将军,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基本的道义法则,诛杀俘虏,天理难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靠得住的,靠得住或者靠不住的只有人心。”
孔晟霍然转身,淡漠道:“我意已决。你们不消说了。打散俘兵,整编归营,严格管束,由李彪李虎统率。至于粮草,杨朝宗所部盘踞宁陵废城,一定储存有粮草,此番他仓皇逃窜,想必来不及运走。穆大哥,烦劳你带几个人去宁陵探查一下。”
李彪李虎沉默了一下,慨然躬身应诺:“末将遵命!”
穆长风笑了笑,“我明白,我这就去。”
穆长风只是客卿的身份,不是孔晟的下属,也没有军职。所以,孔晟可以兄弟相称。
雷霆进皱了皱眉,还待要张口说几句,却被神色凝重的南勇给扯住了胳膊。南勇向雷霆进使了一个眼色,雷霆进有些不爽地跺了跺脚,这才勉强闭上了口。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雷霆进粗狂不满的面孔上掠过,心如铁石。
他不是要摆主将和上位者的架子,而是私交归私交,在军中或者正式的场合,雷霆进只是他一干下属中的一个,如果他一直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么对不起,他不可能因为顾念私谊就让雷霆进放肆挑衅自己的权威。
今天的事情只是一次敲打,如果雷霆进还是不能调整好心态,孔晟就只能遣返他兄弟三人回睢阳。
见孔晟不虞而去的背影,雷霆进眉头紧蹙,南勇压低声音道:“三哥,你与孔县令虽有结拜之情,但在军中,他为主将,你为麾下,你动辄当众以三弟称之,又连番反驳他的话,这极为不妥。名为兄弟,实有上下之分,三哥你要想清楚,不要到时触怒了他,以军法裁处,谁都救不了你。”
雷霆进呆了呆。
南勇又道;“你我兄弟在他帐下听命,这是我父亲和雷伯父的安排,也是看他文武双全深谋远虑将来必成大器,我们在其麾下听用,日后自有一番前程。如果我等不能恪守分寸,不能以属下自处,三哥,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雷霆进虽然豪放粗鲁,却也不是傻瓜愚钝之辈,自然听得懂南勇的苦口婆心,他想了想,郁闷地跺了跺脚,烦躁道:“结拜兄弟,若是再如此拘谨论起尊卑,还算什么兄弟?”
“三哥啊,兄弟是兄弟,上下自有尊卑。守住尊卑,才能做兄弟。其实,他根基不深,目前正是积蓄力量的时候,越是这个时候,我辈越需维护他在军中的权威……三哥,记住我的话,这对你对我等都没有坏处!”南勇抬头瞥向孔晟飘然挺拔的背影,心道:人家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天然的尊卑上下早已存在,岂是一番结拜所能消除的?若是雷氏三兄弟不能保持基本的分寸,恐怕他们在孔晟麾下呆不久。
南勇知道这种事不是自己三言两语所能教会的,需要雷霆进兄弟三人慢慢领会。不论如何,该说的自己都说了,至于三人能否听得进去,那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想到这里,南勇立即大步离去,率军卒去配合李彪李虎两人收拢降卒。
孔晟之所以要将这批降卒纳入李彪李虎的陌刀军,原因有二:一是李彪两人是江北军中宿将,带兵经验丰富,将这批战俘打散整编,只要有严格的军纪约束,再有彪悍的陌刀军从旁监视看管,就不会出大问题。时间久了,他们会慢慢融入军队之中;二是李彪李虎只有百余人,与睢阳的四百骑兵相比,力量稍有不足。短时间内还没有问题,但时间长了,天平就会侧翻,所以为陌刀军补充力量,也算是对睢阳军的微妙的制衡。
降卒大多是步兵,这一整编进来,李彪李虎所属就不再是单纯的陌刀骑兵,而是混编的骑兵步兵混合营。
穆长风带人赶去宁陵废城,果然在废弃的县衙废墟下发现了一间储藏粮草的地下室,存粮竟然有数千斛。这未必是杨朝宗的掳掠囤积,或者与原宁陵守军有关,但不论如何,这对于孔晟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
孔晟当即命令封锁消息,只派人秘密取了十分之一来补充军粮,其余继续封存在废城的地下室内,加以隐蔽伪装。发现宁陵存粮的消息也就是孔晟和穆长风以及李彪李虎知悉,就连雷氏三兄弟和南勇四人都蒙在鼓里。不是孔晟信不过他们,而实在是跟随他出战的这批睢阳骑兵鱼龙混杂,他暂时觉得还没有形成绝对的掌控,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如此。
花了一个时辰来作战,但却要花几个时辰来处理战场和安抚百姓收编战俘以及各种后勤事务,所以这让孔晟感觉到,应该尽快建立属于自己的两个中枢,一个是作战指挥中枢,一个是后勤综合中枢,靠机构的运转和军纪的威慑来统率这支军队,否则自己累得要被累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麾下虽然人马还不足千人,但已经初现规模,既然是成规模的建制军队,就不能靠哪个人的力量来维持运作。
全军在日落时分退守白沙涡要塞。
要塞废弃的军事议事堂上,孔晟席地而坐清冷威严的目光从雷氏三兄弟、李彪李虎、南勇以及其他两名睢阳部将的面上扫过,心头渐渐有了决断。
雷氏三兄弟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只能作为冲锋现正的部将而不能独挡一面。自己的作战指挥中枢可以自己为主,李彪李虎从旁协助;后勤中枢,暂时来说,孔晟决定交给南勇。南勇性格沉稳作风干练,颇有乃父之风,而且这个儒雅青年不仅有忠诚度还有灵活度,由他来统一调度后勤事务,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孔晟同时认为现在还不是正式组建两大中枢的最佳时机,目前,他只能有针对性地调兵遣将,慢慢将后勤辎重处理交给南勇,也可以观察他一段时间,看看是否值得信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