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桓对于李纲的所作所为颇有些不满,但是对于李纲在靖康初年时的忠义之举心怀感恩,对自己曾经一度抛弃他也心怀愧疚,所以,无论如何也打算让李纲这样下去,等到他到了致仕的年纪直接让他回家养老,这是最好不过的,不会伤了功臣的心,也不会让大家寒心。
李纲是个坚韧不拔的老臣,对大宋极度忠心,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大宋的事情,这一点赵桓深深的相信着,虽然他有些时候比较专权,比较强横,但是赵桓也不认为这样有伤大雅,无伤大雅的事情,李纲想任性就让他任性吧,也没什么不好的。
岳翻在的时候,那最初的几个月里面,李纲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一切都被协调的很好,李纲准确无误地按照最高指示指示自己的下属做了很多事情,朝廷也比较安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桓越来越感觉到李纲有些太过于专权,甚至是刚愎自用了,很难听的进人言,动辄就是斥责一般的颐指气使,甚至对和他同级的枢密使吴用也是一样的态度。
这就让赵桓有些在意了,吴用是他点名,在李纲面前着重提到的和宰相同级的第一军人,宰相不能像之前那样对枢密使颐指气使,枢密使也不再是低宰相半级了,这是规矩,但是李纲似乎全然不在意,对吴用颐指气使,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基本上每一个议题李纲都会最先提出自己的意见,却对之后的别人的意见非常不满意,最先引发争吵。
赵桓依然决定观望,不去做任何惩戒李纲的事情,反而对几个上书指责弹劾李纲的言官进行了批评,并且将他们的奏折送给了李纲,让李纲去看看,赵桓的本意是想让李纲自己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并且进行改正,结果,似乎并不让人满意。
所以当岳翻抵达北京岳府,安顿好家人之后,立刻就被宫里的内侍喊去了皇宫,说官家大怒,没人劝得住,皇后她们都希望岳相公回来以后可以劝劝陛下不要发那么大的火,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岳翻询问内侍:“不知是什么事情导致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内侍一脸苦涩:“具体的情况老奴并不清楚,但是听陛下身边的人说,似乎,是为了李相公的事情。”
岳翻心知不好,李纲定然是犯了倔脾气把赵桓彻底惹火了,之前自己写的奏折赵桓应该是看到了,但是赵桓的容忍或许并没有换来李纲将心比心的改变,所以,赵桓怒了。
岳翻也对李纲近来的变化感到不满,他一人的变化和刚愎自用使得很多人都不愉快,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岳翻都没来得及在吉州过个年就向北京赶过来,年还是在襄阳府找了家酒馆吃了一顿饭,就算是过年了,反正一家子以后都会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所以,岳翻也就没有太大的意见。
但是这一次,李纲似乎做的有些过分了。
岳翻很快就抵达了皇宫,被赵桓派出来迎接的大太监给顺利带入了屋内,一见到岳翻,赵桓就满脸激动地迎上来紧紧握住了岳翻的手:“鹏展可算是来了,这些日子,我盼你盼的是肝肠寸断啊!”
岳翻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桓顿时满脸的不满和郁闷,拉着岳翻一起坐下,让太监给岳翻上茶,这才缓缓说道:“鹏展也该知道了,都是李纲给闹的,让我是无可奈何,却又实在是按耐不住要生气,李纲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鹏展之前托人给我带的话,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李纲的确是一心为公,但是,这一心为公的方式,实在是让很多人不满意。
不说别的,就说昨天,鹏展,你可知道李纲做了什么?说实话,如果他不这么做,我还真不会如此恼怒,可他偏偏这样做了,他居然这样做!他可是宰相!百官之首!他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气煞我也!”
赵桓满脸的愤怒,语气也很不好,岳翻很奇怪:“不知李相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陛下如此生气?”
赵桓叹了口气,显得非常疲倦和失望的样子:“昨日朝会上,三个台谏官联合弹劾李纲目无君上,毫无缘由的苛责下属,以及在朝堂上没有礼数,动辄责骂别司官员,为人刚愎自用,毫无气度,不配为大宋之宰辅;要真是让我说心里话,目无君上,我并不在意,李纲为人我清楚得很,他只要一心为公,对大宋忠心,别的,我不在乎。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在乎第一条,却偏偏对下面两条大发雷霆,说什么天下官员皆为鼠辈之类的非常难听的话,让御史台极为恼怒,几十个台谏官一起联合弹劾李纲,朝堂上一片混乱,我都无法控制,结果李纲不仅不试图控制局面,反而拿着他的手杖开始打人!朝堂之上,一国宰辅,公然打人!”
岳翻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打人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在民间,两户人间之间打架,没什么大问题,也不会有人去在乎,官府也不管,天底下矛盾那么多,每一件事都要去管的话,官员如何忙得过来?可是放在朝堂上,一国中央政府的朝堂上,这个事情可就大发了,在皇帝面前,宰相打人,这是什么展开?
赵桓越说越生气:“他的手仗是我赐给他的龙头手杖,以纯铜打造,还算挺有分量,他还专门朝人家的头上打!御史台弹劾他的台谏官一共三十多人,被他打伤了二十几个,还有两个人被他当场打晕过去,若不是武将制止了李纲,还不知他要干什么!还以为那手杖是什么打王鞭吗?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谁给他的权力!”
赵桓满脸通红,对李纲的不满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的确,李纲太过分了,若是别的政务,他争争吵吵还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宋,但是这件事情,岳翻都无法看出李纲是哪里为了国家,哪里为了大宋,全全然是一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在用武力发泄自己的不满,发泄自己的过错,对于此,岳翻十分不满。
这一次,他不打算为李纲说话了,李纲的存在,已然成为了大宋朝廷继续往前进步的障碍物,或许就和寇准是一样的,和很多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存在,或许仅仅是为了那一件事情,寇准他们只是为了澶渊大战而存在,那之后,寇准就变成了争权夺利的党棍,性格中的负面影响彻底爆发,对大宋日后的党争局面要负一定的责任。
而李纲,在战时的确非常坚韧,非常坚定,坚持抗击金兵,从不退缩,他的存在,屡屡让岳翻想到了英国的战时首相丘吉尔,或许他们两个是同一类人,为了战争和国家危难而存在,而在那之后,不是飞鸟尽良弓藏,而是他们的的确确无法承担那样的责任了。
建设国家需要的不是刚愎自用,不是一言而决,而是大家的相互妥协和认同。
或许李纲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他还活在战争时期的应天府,他是应天府的宰相,而不是北京燕山府的宰相。
于是,在岳翻回到了岳府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内,写下自己第一份弹劾当朝大臣的奏折,这是出自于他的本心,毫无私心的本心。
“李纲有文武略,志虑纯良,一心为公,私德极佳,所食所用,市井匹夫尚且不及,所穿所费,令臣等为之汗颜;靖康初,力主抗金,以身作则,迫使金贼初次南下无功而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其后辅佐陛下立足应天府,为宰辅之职,尽职尽责,德行堪为天下官员之表率。
然李纲专权,刚愎自用,自认功劳甚高,遂轻视同僚,苛责下属,无容人之量,无商议之心,凡国家大事,需遵从其意,然后心满意足,若有旁人些许不同看法,动辄大发雷霆,以权势压人,此举此措,岂是一国宰辅所作所为?太宗时王旦相公有容人量,太宗称赞其“肚里能撑船”,是以宰相之职位乃国家最高官职,百官之首,陛下之辅,处理国务,岂能独断专权,不容人言?
李纲之才之私德堪为宰辅,不愧为宰辅,然其公德不佳,刚愎自用,不能容人,非宰辅之量,臣遂由此奏折,请去李纲相位,发为一路一州之主官,尚可尽职尽责,与国于民皆有大利,臣恳请陛下三思。”
岳翻合上奏折本,看着皇位上面色有些犹豫不决的赵桓,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李纲的狂风暴雨,不过狂风暴雨没等来,却等来一声长叹:“岳鹏展,你为了做宰辅,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但是,老夫年岁渐高,也做不了几年宰辅,你已是参知政事,老夫一旦致仕,你便是宰辅,你何必如此心急?”
岳翻按耐不住心中对李纲的失望,转过身子,正面直视着李纲:“相公,在下尚且尊称一声相公,是敬佩您之前的功劳,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您是不是已经慢慢忘掉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此处,是否忘了自己最初发下的誓言?相公,你且看看满朝文武,若是在下有一点私心,或是在下有一点点不让他人满意的地方,缘何在下奏折读完,没有一人为您说话?
您的下属,你的朋友,您的同僚,您可看到有一人为您说话?我原以为您会因为别的事情与我争论,为了别的政务与我争议,认为是政务上的事情我来弹劾您,却不曾想,您是如此看待在下的,李纲,你太让我们大家失望了。”
岳翻转过身,不再发一言,留下李纲惊愕的面容,以及赵桓最终下定决心斩钉截铁之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