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辰眸色一滞。
林小曦低怯的声音，像秋雨淅沥，轻松绕过层层障碍，飘落他心底，搅乱一池平静的春水。
他不想面对。
朦胧中，眼前隐约出现那张因刻意淡忘而略显陌生的娇俏脸庞，秋波微转，巧笑倩兮。他脸色蓦然一变，再一看，变成林小曦苍白无神的脸，楚楚可怜状。
林小曦离他不过一尺，面上触手可得的距离，却横着始终迈不过的无形的坎。那道坎，便是他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淡淡倩影。
“我们都住一起了，还问这个？”他眸光淡淡，唇畔的清笑掩不住刻意的痕迹。
“你回答我。”林小曦固执地盯着他，红肿的双眸看似有些干涩。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默言。看似简单的四个字，一出口，便是承诺。
林小曦无力地垂下头，不哭不笑，落寞地迈出步伐。
早在求婚的那晚，他已经给了答案。她竟可笑地一再自找羞辱。
其实，她和玉兰香里那些女孩并无两样。只是她不愿正视罢了。
路过商场高大的橱窗，她顿了顿，看着镜中人，湿漉的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嘴唇白得吓人，狼狈不已，漠然笑了笑。
解脱了，应该是高兴的吧。
打不到车，她边走边看，不知不觉走到浦江边上。
似乎有剧组在拍电影。雨天的缘故，围观的人不算多，遥遥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演员们表演。
脚下便是著名地标，遇上拍电影再寻常不过，林小曦倒也不在意，闷闷绕过人群。
“靖宜，我们爱你！”朝气蓬勃的清脆女音，像轻快的音符，叮叮咚咚划破阴雨天的沉闷。
林小曦步伐滞了滞，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群活泼的粉丝们，举着花花绿绿的牌子，兴奋热情。
对，靖宜今天在附近拍戏。几天前，林小曦便开始绞尽脑汁想甜言蜜语，准备今天求着玥儿给她放风。甜言蜜语没用上，她还是来了。
她刹那来了神，像兔子般蹭蹭钻进人群，踮起脚尖左顾右盼。可惜暂时休息，什么也看不到。
围观的除了主演的粉丝，还有不少路人，个个皆翘首以待，看似毫无离去的意向。林小曦吃力地钻到最前排，几乎被挤得双脚离地，艰难地撑着来之不易的一席之地。
见到韩靖宜本人的新鲜感，早在之前的独处耗尽。林小曦倒没有其他粉丝激动，脸上挂着安静的淡淡笑容。
比起见到韩靖宜，她更享受此刻人挤人的感觉。
从未有过，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竟让她有种奇妙的心安感。置身其中，暂时忘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剧组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开工。
韩靖宜剩下的镜头已不多。最后一组，是他和相恋多年的女友被迫分手，江风幽冷，烟雨蒙蒙，颇有几分凄凄惨惨戚戚感。
韩靖宜深情款款，举手投足尽是戏，像有种致命的磁场，让人着迷。林小曦看得出神，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大学时，有一次和全寝室去看电影，男二出场时，正是气氛紧绷时分，其他人凝神屏气，林小曦蓦地尖叫，毫不意外地引来众人的嫌弃的目光。
不是男二皮囊太养眼，眼神太清澈，动作太迷人，而是神态太像她失联多年的邻居哥哥。
那部电影的男二，便是韩靖宜。
看完电影，室友们尚在花痴中，林小曦埋头疯狂收集韩靖宜的一切资料。
结果失望之至。
不过，她却因此不自觉的关注起韩靖宜，渐渐地，越来越喜欢他。
喜欢的理由很多。其中一点，便是韩靖宜毕业于MIT商学院，竟能轻松玩转毫不相关的演艺生涯，足以让林小曦刮目相看，何况她有MIT的情结。
韩靖宜的镜头轻松一遍过。导演似乎很满意，笑容堆满脸，拍着大腿叫好。
林小曦瞥了眼那位大腹便便的名导演，不由腹诽，大惊小怪！靖宜好歹拿过几座影帝，虽然平日寡淡清冷，这点感情戏还不至于难倒他。
韩靖宜随着经纪人离去。围观人群渐渐意兴阑珊。
林小曦垂着头闷闷离开，在马路边上，三步一回头，许久，依然叫不到出租车。
“甜宝。”身后传来淡淡的男声，像山间潺潺流水，清冽动听。
靖宜？林小曦眼里满是惊喜，回过身那一刻，却蓦地愣在原地。
他一身深色休闲装，扣着帽子，大大的口罩严严实实遮住大半张脸，没了俊俏的颜容分散注意力，一双清亮的眸子，格外引人侧目，如晴天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光彩耀眼。
确实是韩靖宜的声音。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瞬间让林小曦回到十七岁的午后。
那时，她的肖然哥哥，便是这样，戴着严严实实的口罩，回到燕城，看望他病重的奶奶。她想着找机会扯下他的口罩，可没几天，他已不声不响离去。
一模一样的眼神，却是两个人。
“快看快看，是靖宜！”
被激动尖叫惊醒，林小曦诧异地看着一大波小姑娘叽叽喳喳朝他们飞来。
下一秒，她被人拉起，迎着风在大街小巷中狂奔。
她没有韩靖宜的体力，没多久便上气不接下气。左拐右绕，两人躲进一个僻静的胡同口，便得以松一口气。
狭小的过道，两人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背靠砖墙，林小曦尴尬地挤出一句，“靖宜，很高兴见到你。”
韩靖宜淡淡一笑，时不时看看手机，时不时眸光警惕地盯着周围。
正当林小曦苦于如何打破僵局时，一辆黑色路虎身姿轻盈绕过路口，不偏不倚停在他们边上。
“上去吧。”韩靖宜淡淡开口，打开后座车门等她上去。
林小曦顾不上细想，懵懂上了车，靖宜随后坐在她身旁，车子飞驰离开。
“拿去。”随着铿锵有力的女声，前排紧接着飞出一个不明物体。
韩靖宜手一抬，默契地将那不明物体收于掌中，顺手递给林小曦。
是块干净的白毛巾。林小曦怔怔，迟疑接过，敷衍地擦了擦脸，怯怯地打量前排开车的人。
那人一身合体西服，窈窕帅气，双手淡然握着方向盘，潇洒自如。想必便是韩靖宜的经理人，曹姐，出了名的单身女强人。
“毛巾给靖宜。”恰逢红绿灯口，曹姐看了眼林小曦，语气疏淡有力。
林小曦讪讪笑笑，尴尬地递出闲在手里的毛巾，余光两边偷瞄。
靖宜若无其事的擦擦脸，林小曦心头却哗然不已。自己用的过，他不介意？
“以后有人问起你的取向，我终于理直气壮了。”曹姐熟稔地调侃韩靖宜，目光落到林小曦身上，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
林小曦尴尬，视线来回飘忽，不知往那放。
韩靖宜不答话，倒有几分默认的意味。
“名花有主，可惜了！”曹姐收回视线，轻笑了笑，启动车子。
话中大有深意，林小曦脸微微一红，侧着头望向窗外。
难耐的尴尬。
“靖宜演得好好，我们在一旁看得都入戏了。”林小曦讪讪打破沉默。
曹姐不以为然笑了笑，“今天算顺利的，平常这种戏份NG个两三次正常。”
林小曦微微诧异。
“今天特别有代入感，对吧？”曹姐看着后视镜，朝韩靖宜抛出个眼色。
韩靖宜不言，神色淡然望着窗外。
接不上话，林小曦默了默，突兀起了别的话题，“好巧啊，居然在路上碰到靖宜。”
“不巧，他在找你。”曹姐紧凑答话，眸色微微怨恨地盯着韩靖宜。韩靖宜第一次给她添麻烦，竟是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小姑娘。
林小曦脸倏地红到耳根，余光悄悄窥向韩靖宜。
他清隽凌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自然。
自然是默认。
在片场，他一眼就看到探头探脑的林小曦，一身湿漉，脸色苍白。只有她不撑伞，孤零零挤在人群中。
韩靖宜心头刹那掠过一丝怅意，顺利代入角色，忍着想走到她身旁，搂着她，安慰她的念头，演完全片最压抑的片段。
终于，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高档住宅区，奢华现代风，气派不亚于在水一方。
“你要是弄点绯闻出来，我倒不介意。”曹姐摇下车窗，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小曦，朝韩靖宜挥挥手，绝尘而去。
韩靖宜听而不闻，目光淡淡，示意林小曦跟上。很快进了车库，打断林小曦种种不安的想象。
上车后，他脱下外衣，盖到林小曦身上，淡淡问，“怎么了？”
“没事。”林小曦苦涩笑笑，忙矢口否认。有关保姆合同，她开不了口，也不想让第三人知晓。
韩靖宜侧头，目光轻轻浅浅掠过她的小脸，依稀可见的泪痕，红涩的眼眶。
他清亮的眸色微微一变，恨不得把她拥入怀，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再也不让她回到那人身旁。
迟疑片刻，他启动车子，嗓音压抑道，“我送你回去。”
林小曦出神地盯着手机的未接来电，没有立刻反应。直到车子驶入熟悉的街道，她才忽地醒过神，“靖宜，我搬家了。”
韩靖宜动作一滞。短促怔怔，他清澈的眸底渐渐浮起浅淡的笑意。
她的甜宝，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关心。
林小曦侧身瞄着手机屏幕，盯着名为“矫情小公举”的号码，指尖几次来回挪动，闭着眼按下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