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了一瞬，神情无比复杂。
底下的小小孩，循着亮光挣扎，圆圆的脸蛋沾满血，大大的黑眸格外抓人，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发上大大的粉蝴蝶无忧无虑地一闪一闪。
林小曦口袋中的对讲机不停地响，联络员嗓音低沉地播报，有救援队员刚被困住，让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小小孩楚楚可怜地看着灯光，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爸爸，软软的小手不停地乱抓。
离出口不到三米，鲜活的小生命近在咫尺。
两人倏地把电筒光线移开，不去照那面无全非的男人，以免加大小小孩的心理创伤。
林小曦紧紧攥手，让钝钝的指甲狠狠戳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抿着嘴仔细观察地形。
一瞬间，她闪过无比大胆的念头。
缝口很小，但足以让她匍匐前进，应该能够得到小小孩。
救援队一时难以抽身，多等一刻，底下的小生命便多一分不测。
林小曦深呼吸，微微仰脸，望着靖宜，“靖宜，我……”
“站在这里别动。”靖宜温声打断她，侧头凝了她一瞬，眸底柔光似水，无声地轻抚过她脸庞。
低柔宛若琴鸣的嗓音，给人莫名的心安感。林小曦乖乖地看着他侧颜，有些失神。
靖宜俊眉微紧，专注地观察缝口的结构，柔润的黑发沾满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英俊完美的侧脸往下滴，认真而迷人。
默了片刻，靖宜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递给她，微微一笑，往缝口方向淡然迈步。
林小曦下意识抓他手腕，箭步上前挡在他面前，眼睫毛焦虑地一颤一颤，低低沉沉地央求，“不要去。”
她的身后，小小孩微微沙哑的呜咽透着无尽的凄凉，叩得人撕心裂肺地疼。
她想平复自己的愧疚，想救底下鲜活的小生命，可真要她选一边，本能唆使，她毫不犹豫选靖宜。
她敢自己涉险，却不敢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送命。
小姑娘仰起小脸，含露带雨，小手发狠地拽着他，圆圆钝钝的指甲不知深浅地戳人手腕。
靖宜忍着疼，嘴角翘起，很浅很浅，拉着她微微弯下身，目光直指前方，“甜宝，仔细看，下面正好是个三角，暂时是安全的。”
靖宜心疼不已。他的甜宝只在无关紧要时喜欢耍小性子，真遇了事，永远只想着家人朋友，甚至陌生人。那个人不懂，竟让甜宝来这种地方，若不是他偶然碰上，她准会做出让他噩梦连连的举动。
“耐心等我一下，很快就上来。”靖宜抬眸，温润修长的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浅浅的泪层。
林小曦顺着他目光，狐疑地张望，方才的坍塌，在楼梯下方砸出一个坑，断墙斜斜地竖在坑里，和原本一楼的地面互相制约，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结构。
万幸的是，小小孩和她爸爸所在的地方已经很靠近出口，没有被墙砸中。
林小曦却不敢松手，看了看狭长的缝隙，再看看上方重重高高的断垣残壁，心尖直打颤。
靖宜绝对不会让她下去，同样的，她不敢让靖宜冒险，气氛悄然陷入僵持。
“甜宝，听话，站在这里别动。”靖宜把她的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温温的低音，像跳动的音符，轻松柔和地抚慰她紧绷的情绪，她悄然松懈了一时。
靖宜趴在地上，从缝口小心翼翼地往下钻，缝口太小，他有些吃力，很慢很慢地匍匐前进。
林小曦心悬到半空，紧紧握拳，眸光紧绷到极点。
不知煎熬了多久，靖宜欣长的身躯终于全部进了缝口，林小曦举着手电，看着他沿楼梯往下爬，一点点远离她。
哭声止了一瞬，被靖宜挡着，林小曦看不清，但知道靖宜够到了小小孩，抬手使劲擦了擦双眸周边的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靖宜。
她屏住气，耳根突然清净，雨声变得若有如无，仿佛远在千里之外，视场的周边变得模模糊糊，清晰的只有靖宜缓缓挪动的身影。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奇慢无比。
靖宜终于全身而退，抱着小小孩起身，拉起林小曦飞快地跑，到了空地才慢慢止下脚步。
小小孩约摸两岁，软乎乎的手抓着一只蓝色的海绵球，蜷缩在靖宜怀里含含糊糊地喊爸爸，被靖宜胸口的温暖哄得睡意盎然。
和靖宜四目对视的瞬间，林小曦喜极而泣，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地面。
靖宜始终不松手，一手抱着小不点，一手牵着林小曦，快步回到小营地。
小营地几个帐篷都睡了伤员，靖宜搭新的帐篷，林小曦则忙忙碌碌地照顾刚到的伤员。
小不点只有几处皮外伤，忙好其他人，林小曦把她擦干净，小心翼翼地包扎好，抱去给靖宜照顾。
林小曦折回头找食物和个人物品，再进帐篷时，小小孩已经醒来，在薄薄的被褥上不停地打挺，抓着靖宜不松手，软绵绵地喊爸爸。
靖宜一脸无措，拘谨地正襟危坐，俊俏的眉眼微微敛着，好奇地审视面前软乎乎的小活物。
林小曦嘴角弯起，心口像被柔柔地戳了戳。
当了两天的志愿者，生离死别成了家常便饭，她的心情已经压抑到极限。眼前的温存，如春风拂过，稳稳润润的，格外暖心。
抬头见到林小曦，靖宜眸光亮了亮，悄然松了一口气。
林小曦抿嘴浅笑，坐到他身旁，把干粮递给他。
“爸爸，小菲饿饿。”小不点巴巴地看着他，大大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扑闪，奶声奶气地撒娇。
靖宜正好手足无措，闻言忙把面包递给她。
林小曦刚要阻止，小不点接过和她脸差不多大的面包，低头用大门牙吭哧吭哧地啃，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爸爸，小菲渴渴。”小不点消停不到一分钟，仰起圆圆的小脸绵绵地喊。
林小曦憋着笑，佯作没看到靖宜求助的眼神，把矿泉水递给他。
靖宜慌忙拧开瓶盖，拘谨地把水送到小不点嘴边轻轻地倒。
水瓶的角度控制不好，小不点咕噜喝了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水流着满身都是。
靖宜微微惊慌，抬手木讷地擦了擦小小孩嘴角的水。
林小曦忍着笑拿过面包，撕成小片小片先沾上些水，再递给靖宜让他喂孩。
吃饱喝足，小不点更是来神，钻到靖宜怀里没完没了地撒娇。
“爸爸什么时候再陪小菲去游乐场？爸爸下次陪小菲坐那个最高的滑梯好不好？”小不点抓着他领口，软软水水的唇贴了贴靖宜下巴。
靖宜一脸的窘迫，英俊帅气的脸顿时糊了块口水印。
林小曦则撑着下巴微笑，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女”。
若是她和靖宜还在交往，她一定会妒忌。
“是不是小菲太贪玩，爸爸不爱小菲了？”小不点嘟着嘴呜咽。
哭声越来越凄凉，两个大人慌了神，面面相觑。
忽地想起小不点刚被救出时手上的海绵球，林小曦暗暗叹了叹气。
事发当时，大抵是她爸爸带着她到商场的游乐场玩，好好的天伦之乐，转眼便成生死相隔。
许是受到惊吓，小不点看到救了她的靖宜，就喊爸爸，焦急地填补她心中的空缺。
“爸爸当然爱小菲，只是爸爸最近忙，有机会就带小菲再去玩。”林小曦侧身拍了拍她软软无骨的小身板。
这小小的女孩，生命才刚刚开始，就落下如此大的阴影。林小曦暗暗唏嘘。
“这是妈妈？爸爸说过，会给小菲带回来一个妈妈。”小不点突然惊喜地笑，伸着软软肉肉的小手想摸林小曦的脸。
林小曦脸颊倏地一红，目光飘忽，不知该落往何处。
解围不成，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妈妈漂亮，小菲喜欢，爸爸喜欢吗？”小不点满足地拍着肉嘟嘟的小手。
靖宜眸光动了动，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人，他无比珍视的小姑娘，正羞赧地埋头，软润的脸颊透着诱人的红，睫毛扇动，轻轻浅浅扇起一池春水而不自知。
“喜欢。”靖宜柔声开口，注视着怀里的小萌物，心情跃跃的，难以形容。
林小曦头埋得更深，双手交错紧握，搭在膝上不知所措。
“小菲要亲妈妈。”小不点毛茸茸的脑袋贴在靖宜胸口，看着林小曦嗲声嗲气地讨关注。
林小曦脸烫烫的，呆呆地看地面一动不动。
小不点不满被冷落，小身板一扭一扭，噘起嘴冲她“爸爸”撒娇。
“甜宝。”靖宜轻轻拍林小曦手背，柔柔地唤。
林小曦醒过神，尴尬笑笑，挪了挪身凑近“父女俩”。
小不点先在靖宜白皙的脸颊吧嗒了一下，软软的小手伸向林小曦，搂着她脖子热乎乎地贴了她一口。
她正在长牙，口水流个不停，林小曦的脸颊瞬间覆了重重的口水印子。
林小曦悄悄窥靖宜，正好对上靖宜温情脉脉的目光，局促地挪开视线。
小萌物又闹腾了一会，才抱着靖宜甜甜入梦乡。
帐篷外雨声沙沙，帐篷内温暖平静，两人微微翘起嘴角，凝视着呼呼入睡的小萌物，悄然松了一口气，俨然一对初为人父人母的小夫妻，温馨怡然。
林小曦暗暗叹息，真希望他们编织的善意谎言，能驱走小不点心头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