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整个仙女岭蒙上了一层昏暗的黄,血色遍地,即使处于最中心的瑶山之巅,亦是不能幸免。只见平时神圣不可侵犯之地处处杀机,刀光剑影,红白交错,连拂过的微风也充满血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把人推向毁灭的深渊。
仙女岭,瑶山为尊,风机崖最险。此时,大片大片的人群聚集在风机崖上,每个人手持利剑,神色义愤填膺,看着眼前已被逼至悬崖边的红衣少女杀机毕露。
“妖女,你已经无路可逃。”
然而,这滔天的怒气杀意丝毫没有影响到红衣女子,她一身狼狈,青丝尽散,红袍烈烈在风中嚣张地起舞。
可终是——到了绝路!
即使如此,她也不能退缩!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眼前一干人,仿佛在看蝼蚁一般,“嗤,就凭你们也想要我的命,何时妖女的命这么廉价了。”
如此狂妄,如此嚣张,如此妖女!
众人还来不及对她的话做出反应,便见秦焰赶来,对为严自桦拱手道:“师父,峒派弟子被人放出,如今与大伙厮杀在一起,傅师兄也出事了。”
不仅严自桦,连其余的人一听此话,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雪琛?他不是和你一起回去了吗?”严自桦焦急地说道,“他又回来了?”
秦焰沉重地点头,“……此外,围剿峒派的所有弟子一千三百七十八人,全部……丧生。”他说着说着声音几乎没有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早有沉不住气的人揪住了秦焰的衣领,双目充血的看着对方,只可惜世事注定,谁都明白此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请诸位现在回去救援。”秦焰弯下膝盖乞求道。
一时间哀嚎遍野,风机崖上的人已走了七七八八。
严自桦忽然间看向眼前分明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少女,看见那女子唇角宛若曼陀罗一般的微笑,整个身子仿佛浸在了冰水之中,“你早就知道会出事?”
“小女子哪里知道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严掌门为了杀我,不惜耗费巨大力量,一路杀上风机崖,不过你以为世上真的有免费的午餐,既然有人会给你情报说我此时此刻在此地出现,就应该好好想想这会不会是陷阱!”云楚笑靥如花,神色自若,全没有将死之人的绝望沮丧,“怎么严掌门还不去救人么?据小女子所知,那位傅公子可是青华门的希望啊。”
严自桦被这充满嘲讽的声音生生地拉回神来,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对付云楚的心思了,也未交代人,自己便用轻功离开了,他知道,即使他们不动手,这个妖女已经身受重伤,活不了多久了,剩下的人虽不算精英,好在也不是废物,等着妖女死去砍下她的首级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走,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就都跟着他跑了,一时间,风机崖上只剩下那报信的秦焰和云楚。
此时,崖上寂静得只剩下风声了。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最后,还是云楚率先打破了沉默,依旧是那般笑容满面,“秦公子,许久不见。”
秦焰看着云楚,目光极为复杂,但终是开了口,“傅师兄让我来的。”说完,他特地观察了一下云楚的神色,却发现对方根本无动于衷,不由得怒上心头,“云楚,傅师兄处处为你,当初在扬州你不见了,你可知他找你找了多久……后来他知道你被卷入蛊毒之事——可是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我都知道。”云楚打断他,笑意略减,神色变得恍惚起来:“他……罢了,就当——是他欠我的。”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眼神游离,思绪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她还是猜的出来的,傅雪琛在为她开脱,否则就不会隐瞒她的容貌和真名了,可是对他,她的心里到底有一个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还是回去照顾他吧,这一场局,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许你前脚一走,会有更厉害的人对付他。”
秦焰目光柔和了一点,“你还是关心他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人之将死,何必再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可惜,到最后,他还是不肯见我。”云楚淡淡地叹息,昨日胸口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痛了。其实,她心心念念地从早上等到黄昏,听着山下的厮杀声,惨叫声,她依旧固执地蹲在原地等着,可是当各大门派的人杀气腾腾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场梦,终究是结束了,“我按着他的希望猖狂张扬,跑到绝路,我以为他会来的,可是……也许我就这么死了,从此在他记忆里抹去,我真的不甘心。”
秦焰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去指责她。
“那个人说,我死了,他们就都有了活路。呵呵。”云楚面向悬崖,展开手臂,像是小鸟展翅一般对着天空,带着哭腔的声音缓缓响起,“是啊,妖女死了,众生都有了生路,唯有我自己将自己,逼上了一条无法逆转的黄泉路,从此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阿楚。”忽然间声音低沉诱人,蛊惑人心,就这么在她的耳边响起,几乎是听见声音的一刹那,云楚抬起头,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眼前,竟还是那人,站在悬崖之巅,依旧红衣似火,风华绝世,艳倾天下。
云楚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千方百计地想要见他,他却躲了起来,如今,她做好永远不见的准备,他却出现了。
是幻觉吗?还是梦?
原来她还在梦里!
她泪眼婆娑,迷蒙了眼前,她本就已经活不长了,最后一刻,至少她还是见到了他,他没有食言……
云楚伸手,想要碰一碰那看似近在眼前的容颜,“我不悔,不悔。”
于一眼红尘百年倾,我愿在轮回里辗转万载!
泪水早已在脸上肆意,这个女子踏出一步,如同魔障一般,一直念着“不悔”二字,走向绝路。
此刻,秦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她充耳不闻,一身红衣如血,散发着浓郁的花香。静静地,不知从哪个部位开始,血红色的藤不断地拓展延伸,爬满了那女子的躯体。云楚每走一步,红藤之上便长出一个血艳的花苞,一个接连一个,布满全身。
乘着悲伤不回头,却逃不脱命运的纠葛。
“有一种说法是,当时君子涯舍不得她死,所以将毒药偷偷换了,把所有的罪名嫁祸给异。另外一种说法是,命运花这种毒药只能对男人产生毒性,对女子没有丝毫影响。它本身又十分枯美,因此将之比作被情人所负的女子的化身。因此又叫‘情人诛’。”
“那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那个错和异本来是相爱的,其实两人都有问题,可是最后男人将所有责任都扛了下来,所以这种花代表女子对情郎的不舍,而日渐憔悴。”
“嘿嘿,看样子也是种有情花。”
“情动,花开嗜血。情劫,花盛叶繁。情绝,花落身死。的确,这是一种有情花,可惜中了花毒的情人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原来这就是情人诛,命运花……
云楚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凤倾阑的脸,她笑语如花,泪水肆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她以为的梦都不是梦,她看到的现实都变成了梦。
一瞬间,各种记忆纷至沓来,凤妍,苏锦年,凤倾阑,凤紫,天问……难怪她觉得情人诛熟悉,所有人都瞒着她,所有人都想消去她那段记忆,情人诛,情人毒,命运花,命运果,她不该忘了的,每一个重复的梦,多少次她在午夜被泪水惊醒。多么熟悉的场景,在她的梦里已经上演了无数遍,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将梦里的结局忘得彻彻底底。
那时候的她太小太小,小得单纯,全然信任苏锦年,所以那人在她自己的身上动了手脚,所以自己从此再也不能记得梦中事,有时候,连着现实一起颠倒了,所以,所有人都可以糊弄她,凤倾阑,凤紫,那些明明都不是梦,可他们却利用这些骗了她。
她的眼泪止了,干涸了……
“师父,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喜欢听?”
“那为师再弹一遍。”
竹林深处半生隐,战火硝烟卷黄沙。
末世三途千绝断,刀光剑影乱天下。
血染夕阳抚琴弹唱萧曲声沙哑,
红尘路断荒楼夜尽竹林风肃杀。
江山如画不及你笑靥如花,
锦绣如花不及你眉眼如画。
谁的美,醉了雪月风花?
谁的笑,弃了富贵如画?
谁的心,付了似水年华?
谁的泪,葬了锦绣天下?
谁为谁白了头发,紫了繁华?
谁为谁覆了江山,舍了荣华?
凤倾天阑,楚天成劫,一笑风华。
她依旧眷恋地抚摸着那个幻影的脸,喃喃道,“白了头发。紫了繁华?原来当初你一袭红尘上身一曲楚天已诉尽地老天荒,可我却在你怀中注定万事皆空。”
“罢了罢了,下一世,愿我不曾知晓你。”不说认识,连名字都不愿听到,胸口的血绽放出一朵血花,她虚无缥缈的声音终止在一刹那,“这一世,就算了……”
一脚凌空,命运花开。
“云楚!”秦焰追上去,只来得及撕下她袖口的一角。
她定定地看着天空,随着满身的花开烈艳,红光妖异得仿佛照亮了整片天空……
瑶山上,傅雪琛已是躺在血地之中,两条腿以诡异的姿态扭曲在地上,轮椅以及其他各大门派的尸体都七零八落地散在一边,脑海中,依旧浮现着凤倾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傅雪琛,你永远不如我。”
然后,留给他一袭清丽的背影。
他彻彻底底地被那人骗了啊!
傅雪琛挪动着身体,像一条虫子一样不断地在地上爬着,爬出了尸体堆,向着风机崖挪动着,终于力竭,挣扎三番,无力地衰落。
闭上眼的一刹那,他依旧伸着手,心心念念——
“阿楚……”对不起。
随后,整个人都陷入一片黑暗……
此刻,那十四年没有人提过的童谣在远处唱起:“风云变,楚天劫,谁家女子山河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