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这一大早就忙活什么呢?也不好好多睡会儿……”太阳还没露出笑脸,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沈荣驹,冲着房门用力伸了个懒腰,盯着出出进进着小伙房的沈银贵,不解地问道。
昨天傍晚从医院回来后,悄悄与四大伯商定,今儿一早去其家给堂哥沈忠驹打电话的他,本以为今天早上,二大伯肯定是不会早起了。却没成想,对方竟比以往起的还早,已经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了。
“这人老了,觉就少!……早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给晓远他们,熬制点糖果……”只顾着手上忙活的沈银贵,头都没抬地对身后的侄子说。声音里,依然带着平日的乐呵。
“咦,你今儿怎么也改门风了?以往你小子可是要等着太阳晒屁股的!呵呵……”专注地盯着熬糖锅的他,风趣地侃笑着侄子。
“嘿嘿……俺这不是过年这些日子,胡吃海塞的没个节制,把个肚子都给吃肥了嘛!趁人叶萌萌同志还没嫌弃,咱就自觉早起来减减肥呗!省得还得劳人大驾催咱,你说是吧二伯?呵呵……”被二伯问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沈荣驹,手抚着脑袋正不知如何接话,一眼望见自己快要冒尖尖的肚子,灵机一动,搪塞着。
“嗯,这样想就对了!别以为自己年青力壮,就不拿身体当回事!万一哪天身体抗议了,出个什么差错,要想再来补救,就来不及了……”神情顿时有些黯然的沈银贵,竟停住了手上的活,若有所思地感慨着。
“二伯,你少弄点糖,别把自己给累着了……俺,俺出去跑步了……”不知道是对方已知道了些什么,还是无意中的巧合。沈银贵这几句,让沈荣驹心里直泛酸的话,让其逃一般地,快速奔出了家门。
望着侄子飞奔而去的身影,沈银贵的眼角,一下就湿润了……早就知道爱睡懒觉的侄子,这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要去商量给自己查病的事。心知肚明的他,却并没有点破对方那谎称“运动减肥”的谎言。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相互假装不知的隐瞒着,反倒减少了太多相对泪流的伤悲,而更能让每一个人,暂时乎略淡化着,心里的无助和恐惧。
说实话,当其于急诊室门口,悄悄偷听到医生的那番话时,那一刻的他,眼前昏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医生那虽不敢十分确定的话语,却让于春节前就感到身体泛力,咽部不适的他,恍然明白了所有的原因。
虽然懂医的他,一直误以为咽部的不适,是自己不小心误食了鱼刺的缘故,而从未往疾病方面联系过。更是打死也不会想到,竟会同哥哥沈金贵,患上同一种病症……
这虽只是医生的初步判断,但对照着自身所有的感觉,背倚着急诊室墙角的他,心里已确定无疑了……难道这个被叫做“癌症”的东西会传染?难道是因为自己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病重的哥哥,才得上了同样的病?他无声地问询着自己……不,这不可能!癌症虽据说有家族遗传的可能;有气滞压抑和愁苦憋闷引发的可能,但,绝没有相互传染的可能!……自己之所以患上了和哥哥同样的病,全是源于平生所遭受的悲苦压制,所承受的不白之冤,和那惨无人道的摧残折磨!是全家那半生凄惨的经历,才导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败在了癌症的魔爪之下……面色再次如同白纸的他,怨愤地思索着,无奈地愤恨着。
“有命不生无命的病!……既然得上了,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但是,自己绝不会消极对待!一定要战胜它!……”好半天,才努力让自己恢复过来的他,自语喃喃着。
刚欲抬脚向走廊迈去的他,却隐隐听到侄子小声提醒着四弟。明白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病情的沈银贵,亦不想让对方,为自己知道了详情,而更加为自己多一份揪心……于是,便将计就计地,假装出了一幅,一无所知的样子。
一路上与弟弟侄子笑闹着的沈银贵,回家之后,果真让侄媳叶萌萌,将野菜渣腐重新加热了,香甜地给吃到了肚子里。尽管牙齿早就全部脱落的他,根本无法咀嚼;尽管那稍粗一些的渣腐,吞咽起来已明显有些困难,但,深深明白,这也许就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畅快吞食的他,硬是含着眼泪,一点一点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
“二大伯,俺回到济南才知道,今年大明湖公园,举办元宵灯会!俺就赶紧又跑回来,接你和三大伯来了!你俩必须去俺家住两天,去见识、见识咱省城的元宵花灯!……”表面风平浪静,暗里却调兵遣将着的沈安贵他们,已瞒着假装什么也不知的沈银贵,安排好了一切。第二天上午,就飞车返回的沈家长孙沈忠驹,一进门就将一路上编好的理由,给笑呵呵地托了出来。
“好,太好了!二大伯可好些年没去过省城了,更不知道省城的元宵节是怎么个样子!这回俺跟着你去,一定好好见识一下!回来后咱也就有了跟别人吹牛皮的资本了!哈哈……”小心奕奕地,将熬制了一整天的各色糖果,做着封装的沈银贵,依如平时一样,笑呵呵地接着话茬,顺从地答应着。
“就是嘛,趁着学校还没开学,俺公司也还没正式开工,咱再把华驹、国驹他们也约上,爷几个出去好好玩一玩!把它个济南府,给逛它一个遍!呵呵……再说我现在住的这座房子,窗口就对着大明湖!咱就是不出门,也能照样赏美景,嘿嘿……”已帮着沈银贵装着糖果的沈忠驹,继续热情高涨着。
“呵呵……晓远,臭小子,快去让妈妈给爷爷收拾包包,大伯要带爷爷去旅游了!”帮二伯整理好糖果的沈忠驹,抬手拍了拍吃着糖果,满屋子欢蹦乱跳的沈晓远,疼爱地吩咐。
“大伯,俺妈妈在收拾着呢!嘻嘻,大伯,俺也想跟着爷爷去旅游,去找晓亮哥哥!好不好嘛,大伯……”不明就里的小家伙,歪着头看了看里屋里忙活着的妈妈,调皮地回答。并惦着脚尖,小嘴附到沈忠驹的耳边,悄悄咬着耳朵撒娇道。
“好孩子,听话!这回咱不去,留在家里和妈妈看家!下一次,大伯专门接你去和哥哥玩,好不好?……爸爸和两个爷爷都走了,剩妈妈一个人会害怕的,晓远是不是得留在家里保护妈妈?……”孩子这天真无邪的请求,让沈忠驹心里一阵翻腾。不知该如何向个四岁的孩子解释的他,婉转地劝阻着。
“嗯!俺知道了大伯,俺要在家保护妈妈!可是,可是你下次一定要来接我哦!……”一脸稚气的小家伙,小男子汉般郑重地点头应承着。并满眼期待地,提醒着脸上已罩上了哀愁的沈忠驹。
……
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整理放置的有条不紊的沈银贵,更是把自己上下收拾的干净利索。内着深灰色毛呢中山装,外罩咖啡色中款羽绒服,脖子上绕着一条淡灰色长围脖的他,实实在在就是一位,儒雅博学的退休老教授。
被侄子沈忠驹轻轻搀扶着的他,带着满脸的笑呵呵,和同样装扮一新的沈平贵,在全家人的护送下,坐上了去往济南的小轿车。
“爷爷……你们要早点回来!……”启动的车子上,心头如磐石挤压着的沈忠驹,耳内却传入了追着车子的沈晓远的呼喊……坐在副驾上的他,已根本不敢再回头,去看自己那面色坦然的二伯……他那克制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已决堤飞奔着。
……
车子,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这原本很宽敞的商务车,却让各怀心事的爷几个,感到异常的狭小憋闷。胸口都有些透不上气来的沈忠驹,恨不得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开启所有的车窗。然,昨夜突至的一场小雪,虽没能阻挡住赶路的车子,却着实让气温明显的降了下去。胸闷意乱的他,回头偷偷瞄了眼,后座上似闭目养神的二伯沈银贵,望着对方那一脸坦然自若的表情,更是不知该如何,将济南之行的真正意图告知对方。心里着实纠结忐忑的他,暗暗叹了口气,继续默默地思索着。
“忠驹,你就别纠结折磨自己了!二伯知道咱们此行,是为了去医院……二伯什么都清楚明白,这生病是天命。咱们所要做的,就是坦然接受,积极面对!……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对伯父的这份孝心,伯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儿,华驹、民驹他们,只怕是把医院那边早就安排好了吧!呵呵……放心吧孩子们,二伯会积极配合你们的一切安排的!不会再象你大伯那样,为了不给咱们全家添负担,生生把自己给熬成那样……二伯不会!生死自由天注定,二伯不会让你们,再为二伯的死,留有遗憾的!……”微闭着双目,半天没有说话的沈银贵,其实一直是在思索着,如何替亲人们捅破这层并不存在的窗户纸。好让谎称带自己旅游的孩子们,别再为接下去的安排,而继续为难。微闭着眼睛的他,望着前座上那纠结不安的侄子,依然以一幅笑呵呵的姿态,坦然淡定地,挑明了一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