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替代我,才愿意去不周山。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殿中,拥着云被坐在床上,不能入睡。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本应承担这样的责任。如果我没有因魔气落下病根,就不可能有这百余年来的逍遥日子。或许,我本应该像晗幽那样,忧心神界、泽被苍生,甚至为六界而死。
我的责任,现在落在父神肩上、在晗幽肩上,也落在遥夜的肩上。
他们为我承担一切,让我活成一个娇惯无忧的神女;而我只是躲在木叶园里,自私地埋怨父神当年为了天帝之位弃我不顾、埋怨外面的战事夺去了遥夜。
如果有一个人能一直无忧无虑,那么,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替他承担起本在他肩上的东西。
我真的……太不懂事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我飞快缩入云被,佯装熟睡。
遥夜的脚步声我认得,我听到他心地走到近处,不动了。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殿下若是想念,等殿下数了一万颗星星,仙就会回来。”
他知道我醒着。
我慌慌挣起床来,却没有了他的身影。
是夜我合目却彻夜未眠,遥夜早已带着神农鼎和百名天兵离开。次日,殿外多立几名侍人,他们摸清了我不见遥夜就着急的习性,特地来供我询问。
木叶园周围守着比昨日更多的天兵,为保护我。
那是他们的心意,我没有去问,也没有再冒冒失失地扬言要闯出去,而是再次去了莲池。
遥夜平日里的琴还留在这里。沐月也留在这里。
沐月是个很乖巧的莲花仙,只是太孤僻了些,不喜与他人交往。我唯一见着她喜笑颜开的时候,就是遥夜在这里抚琴的时候。
她会同我聊几句话,有时竟让我错觉遥夜还在这里。兴许因为她因遥夜而化灵,的话也要格外像些。于是十天半个月下来,我俩混得甚熟。
一日在莲池,我俩并肩而坐,我忽然兴起,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遥夜啊?”
我自认毫无恶意,不过随口一问,她脸色却顷刻煞白,连连退却数步,扑身跪下,身体发抖:“仙不敢!”
我惊讶:“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别跪,我下次不问就是了。”内心其实有憧憬,“遥夜那么好,我好喜欢他的。”
她这才瑟瑟地站起身,却不敢再坐回我身边,垂着眼道:“能得殿下青睐,遥夜上仙……应是十分荣幸吧。”
我有些发愣:“喜欢就是喜欢,什么荣幸不荣幸的。我还喜欢晗幽呢,还有这里那么多花草。”
沐月轻轻出了口凉气。
她应是喜欢遥夜的。可我那时懂的东西不多,有些东西还分得不甚清楚,觉到她的异常也没觉得有多不舒服。毕竟,没有遥夜,就只剩她陪我了。
过了几日,我发觉自己有些嗜睡。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比平日早睡了一刻、晚醒了一刻,但毫无预兆地几天连连如此,甚至一日比一日更甚,我才终于觉到哪里不对。
于是我趁个没人的时候,到个没人的地方,迎着昴日星君半抬起一只手到眼前来,细细观察了一番。
指尖上有细的流光在消散。
我顿时悟了这是什么,飞快将手缩回袖中。四下望了一圈,幸好没有他人。
原本想着,遥夜为我承担了那么多,父神为我操心了那么多,那等战事结束,我就亲自去接他们,以后学着反过来对遥夜好,学着不要那么和父神抬杠、学着多听一听他的话。
魔气侵体,灵力溃散,我做不了合格的神女,可我能试着去做一个合格的“殿下”、合格的女儿。
如今看来,连这个愿望,也只能是奢望了。
从前很害怕将来有一日,我真的会消失不见;此时此刻,心却静如止水。
在别人眼里,我除了每日稍有嗜睡,并没有什么多大变化。最大的变化,便是我为他们升了仙俸,是以木叶园里神仙仙娥的脸色均喜气了些,屋前也多挂了几盏漂亮的宫灯。
遥夜回来的那一日,战事并没有结束。神农鼎已开始自动发挥作用,他是父神派遣回来的。
然而,他还是比预期晚了些。
我坐在花丛遍布的草地里,望着灿烂星辉,倾听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殿下,仙……”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仙食言,请殿下恕罪。”
“你骗我,我数了几万颗星星你才回来。我要惩罚你。”
我罚他抱着我看星星。
从来没有这样让他抱着过。这是他第一次食言,我当然不会多计较。我钻在他怀里,无意中瞥见自己手指上并不明显的正在消散的流光,忽然觉得害怕,便牢牢揪住他的衣袖。
我伏在他胸前,声道:“除了父神以外,就你最好了。”
他道:“仙不可同神上相比。”
“父神对我好,晗幽对我好,你也对我好,只有你们是对我最好的。”只有你们,是我最放不下的人。
时间不会倒流,要带走一个人的时候,一时一刻也不会再多等。
我既惆怅,又自嘲:“其他人,都是怜悯我而已吧。”
或许这个语气有太生无可恋,我觉到遥夜的手臂略略发抖: “神魂衰竭……其实并非无法可救。您不必太担心,仙和神上定会护您周全。”
我瞒了他许久,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他明天就去瀛洲,为我求取延缓灵力溃散的仙草,要花半日或者一日。
他什么都在为我着想。
我正躺在他怀里几欲睡着,忽然想起一事:“晗幽还在不周山么?”
“他……”遥夜答得迟疑,“他已去人界了。”
我惊疑:“他去人界?”
遥夜颔首:“之前战时他心起恻隐,放了数千被俘虏的普通魔民,恐神上察觉后问罪,便先辞去。”
我并不明白为何晗幽会去救那些魔,但事情已经发生,若父神追查下来,他再怎么受父神抬爱,怕也离上次扔了几个内应下去的那个台子不远了。
这一次晗幽去人界,他再也不会给我带回人界的东西、再也不能为我讲人界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遥夜抚摸着我的头发:“晗幽上神他……他让仙带给殿下一样东西。”
罢,他凭空一拿,那东西竟是一串糖葫芦。
我早已过了喜欢甜食的年纪,疑惑着将糖葫芦拿过时,才发觉糖壳上隐约刻着几个字。
“难问瑶芳,余心所念。”
似懂非懂,有难懂。
既然是晗幽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哪里舍得吃掉,便让遥夜替我施了个法,将它冰封起来,命旁边一个侍人放到殿中的琉璃瓶里去。那样每天都能看到了。
我站着对琉璃瓶盯了许久,好生思念了一番,再回头时,发觉遥夜正在叹息。
过去晗幽在时,他们总能聊得来。现在遥夜不敢再回神界,他……很难过吧。
我兀自揣摩着,屏退了殿中侍人,挪步到他面前:“遥夜……现在没别人,你难过的话,可以试着哭出来,我帮你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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