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我这个砍树的,应该敬职敬业才行,可我很快明白过来晚上敬业是一件多么高难度的事。
愈往前走,周围阴草疯长,几乎齐身高,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舞动起满天鬼火,凄神寒骨,像是有把钝刃在心口慢慢地划,还偏生划不出伤口来。
迷雾越来越浓重,森森中似乎传来了远处渺茫的歌声,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似是为谁哀悼着一般。
我再也走不下去。
我是哪根筋抽了才非要独自行动的?万一一个不心,我在此惨遭鬼害、慷慨就义了,连个墓志铭也没人给我题,那多不划算。
如此一想,我还是决定回去寻有期他们,人多力量大。
往回一看,北风那个吹,鬼火那个飘,迷雾那个挡路,地上血色花朵徐徐开放,一滴滴露水空灵回响,加上不知哪来的深绿幽光,照得我甚至疑心自个是否刚刚走过了奈何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来砍树能砍迷路,我定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还勉强算个史无前例的荣耀。
背后忽有凉风习习而过,我警觉转身:“谁?”
只有风没人,经验证明这是见鬼的征兆。可鬼很可能就是魔树,是以我须得勇往直前,于是顺手将草木灵力凝为一把泛着青色光华的念剑,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念剑是一种术法,以灵力为剑,最适合我这种灵力用不完的人使用,不过我还是用不好,所以这把念剑十分粗糙。
背后又是一阵风过,这次我飞速回身,抄起剑直接戳过去。背后的确是个人的身影,可念剑却从那人腰间穿了过去,竟没有丝毫伤害。
语气半分惊讶,半分怜爱:“阿湄?”
这个语气是熟悉的,可这个人的声音是熟悉得不正常的。
我抬头刹那,念剑吓得瞬间散去、无影无踪。
一身墨蓝,如画长眉,含情凤目,柔和的笑意荡漾在嘴角,像春日里沾着露水的梨花,每一个神情都能牵动心弦。
我愣住了。
那双眼睛黑而亮,情意绵长,又有着某种向往。
他的眼睛……眼睛是很美的。这样的他比桃花还要美,比画还要美,生于凡尘,却胜过凡尘的一切的那么美。
这是他的眼睛,是我在看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的,他的眼睛。
没想到来砍树能遇到这样的他。我的眼眶登时便润了,却不敢合上,生怕一旦合上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的眼睛,见不到完完整整的有期。
他是我师弟,我却连一双眼睛都不能还给他。
我始料不及的是,面前的人竟一手揽住我肩膀,轻柔地将我拥入怀中,轻声附耳:“阿湄,你哭什么?”
这动作的出格堪比上次同床共枕,我试图推他,却无奈地发现他身子比之前坚实了许多,莫推开,连动一动都不得。看来海水不能斗量,人依旧还是不能貌相的。
我鼻尖一酸,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的睫毛,真真实实。我忍泪笑起来:“你眼睛……好了?”
他颔首:“好了,洛公子帮我的。”
不晓得他得是真是假。
我还是别过头去,免得他看到师姐脆弱的一面:“你跟过来干什么?我不是了,你要敢跟过来,我就把你扔去喂狼。”
他柔柔道:“你舍不得。”
我嘴:“我怎么舍不得了,我这就把你扔在这。你这么细皮嫩肉的,狼一定很喜欢。”
他笑了笑,如沐春风:“反正我知道,你舍不得。”
他又知道了。我轻哼一声,慢慢脱出他的怀抱。手臂中凉嗖嗖,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这么会话的有期我是没见过的。我原本的师弟培养目标之一便是将他培养成熟;如今竟然已经成熟了,看来现在可以将他这个成熟的果子摘了吃掉,鸡肉味,嘎嘣脆。
但除魔树还是危险,我道:“你先回去吧,我砍了树,很快就回去,别担心。”完突然觉得语气不对,这是典型的夫妻语气,由陆月来还要好一,于是我立马补充,“那个,你要是出事,陆月会担心你。”
他自然而然地拉住我的手,转移话题:“前面有个废屋,你该累了,我先带你去坐坐。”
我的确一路被鬼火吓累了,想举双手双脚支持这个建议。但我很快意识到,如果连脚也要举起来的话……好吧,这个动作根本不可能。
不过他怎么知道前面有个废屋的?
如他所,前面还真有个废屋。因外面阴风阵阵又冷又吓人,我钻进屋里就不想再出去,蜷坐在角落里观察有期的一举一动。
有期没有什么不正常,在窗边望天。
诚然我很感动,可他出现得太奇怪了。眼睛好了不,还似乎很了解这里的布局,若他不是有期吧,他又确实是有期,因有期眼睛好的时候确有习惯望天的先例。
废屋内的桌上着一盏油灯,我无聊得只能盯着那火星子跳啊跳,看凉风吹得有期衣袍飘啊飘。他比我体弱,居然都不觉得冷。
过去一段时间,我站起来:“那个,休息也休息了,你赶紧回去,我还要去砍树。”
他闻言转身,对我柔柔地笑:“阿湄,你过来。”
一声阿湄唤得亲昵,亲昵得我悚了一悚。
他叹息一声:“唉,阿湄,你知不知道,你的草木灵力……很合我胃口?”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确认心还在跳,脑中却有可怕的东西一闪而过。我失声叫道:“你……你不是有期!”
难怪他有明亮的眼睛,难怪他知道这里的布局,他就是在引我过来!
“你很聪明,可惜……”那个人托住下巴,“想不到你心里装的竟是个瞎子,未免也太缺乏美感。”
去他的美感!我想凝念成剑,却有什么东西从魂魄深处将我的灵力缚住,半晌连一青色光芒也无,连脚步挪动都足如灌铅。
这破屋有问题,我立定观察,木壁上果真有流动的法术屏障。我的草木生发之力需要借助大地草木精华,这么将我隔开,完全就让我成了刀俎下的鱼。
他冷笑着,缓步走近。
我呵斥道:“你别过来,你若敢过来,我——”
一言未尽,我只觉一顿天旋地转,背后蓦地一痛,人已被他倾身压下,连双手也被他只一只手便紧紧摁在地上,令我发出一声痛呼。
若是有期也就罢了,可他毕竟不是有期,居心不良,我手脚并用地挣扎,可他身子比有期坚实了太多,我那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覆下脸来,那张熟悉的脸露出不应有的邪意:“你们人不是有一种法叫双修么?死在心爱的人的手上,想必也是幸福的吧?”
什么心爱的人!我再度想起身,此次却毫无悬念地被他压住,鸦黑的头发落在我耳边。
有另一只手伸向我腰间,勾住裙带,轻而易举地扯了下来。
“混蛋,你给我滚开!下流!无耻!……”
我觉到腰间覆身的东西轻了,终于决定绝地反抗去咬他,可我连胸口都被他牢牢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依旧修长的手指摩挲于肌肤,激起一层层栗粒,我却一丁都动弹不得,只能紧闭双眼做些无谓的挣扎。恍惚中,裙底似乎已被掀开。
“放心,等我双修吸纳了你的灵力,我自会让你死个痛快,你还是先伺候伺候我吧……”
我蓦地睁开双眼,视野被一层泪水糊得朦胧,眨了几下,那泪水才被我生生逼了回去。
他深埋在我的颈间,低垂的眼眸异样明亮,两扇黑睫微微弯曲,正如他的笑意一样柔和。
实在的,我若是真被有期用强……前提是他有能力对我用强,所以目前这个假设还不成立;可面前这个着有期皮囊的家伙,他还想要我性命、取我灵力,若他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又怎能让他得逞?!
自我接下了师父的委托,我便已随时做好这样的觉悟。
师父,魔树危害世间,他也必须守护苍生。
而我一生,也不过是在他守护苍生的时候,静静地守护着他。不朝夕相伴,哪怕远远的一眼,那也够了。
我紧紧闭上眼,将舌头抵到上下齿贝间。
终究,他是名动天下的晗幽上仙,任人仰望、绝世风华;而我不过是他的弟子,连法术都继承不得,却妄想得到一段有悖纲常的爱情,从头到底,都不过是一场圆不得的虚空大梦。
梦中妄想,待到梦醒了,散得干干净净。
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他的愿望是苍生太平,而我一生以来的痴心,便都随着他的愿望,在此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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