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是个很有历史的地方。
传伏羲、炎帝曾经建都在此处,按理应该神光普照、灼灼不可逼视,可我在郊外碗丘山就觉到了梭罗魔树的灵力,看来传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一为着有期,二为着魔树,我一路狂奔进了陈州城。这里自然没有长安奢侈,却清新得很,屋宇有序散布,雏燕呢喃,黛瓦白墙,来往行人怡然,烟柳繁华。
城很大,远远可见,城中甚至还包纳了一处湖泽。面对这么大的城,我不由犯难,去哪找魔树和有期?
本想找人问问,我突然意识到问这个问题很不真实:欸,这位兄台,你看到一位身着墨蓝深衣的盲公子了么?哦,什么样啊,他眼睛上系了黑绫,不过健步如飞……他虽然瞎了,不过真的能健步如飞啊!我没骗你,他不太像个盲人,又确是个盲人……喂,兄台,你别走啊,喂!
估计见到了的能很快指出方向,没见到的当我是个疯子。
我自是不想被当成疯子,只得一面扶额一面去大海捞人。
往城里急冲冲走了一段,我才发觉,行人尤其多了些,听来往行人的法,这几日是陈州的庙会,少男少女们要去湖心的千佛塔许姻缘。不过我相信有期不会去那,他姻缘早许到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陈州逛了大半天,逛得肚子咕咕直叫,才想起忘记用辟谷之术。不过饿的确是饿,我才赶紧抓了个行人问:“这位公子,请问这里的酒楼在哪里?”
“哦,那里是有间酒楼。”他望身后指。
我风风火火狂奔而去,立在酒楼前发愣发痴发呆。
这酒楼名字确叫“有间酒楼”,那公子诚不欺我,如此诚实的人值得褒奖。
不过重还不是这个。
重,是这里有我近来常常听到的琴声,颇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架势,一个音也没错,《在水一方》。
他果然在这。
我愣怔了好一会,确认此地不是烟花楼阁,更不是断袖趋之若鹜的南风馆,而确确实实是个单纯的酒楼,才略放心地进了门去。
这是个大酒楼,足足四层,人声鼎沸。我刚进门就听见震耳欲聋一片叫好,环视了一圈,没见着有期,不知他们在叫什么好。我略怀疑自己是否找人找树找得魔怔了,可我确实没魔怔,想来魔怔的是这些听琴的人。
我叫了几个菜,刚找个地坐下,琴声又起,《步虚词》。
刚起来没几个音,又有几个人在起哄。看来这些人福分很不得了,能得有期仙音洗耳,运气极是不错。
有期琴抚得如此动听,要是拉他去卖艺,想必赚的钱不会比他当皇子的俸禄少,我行走人界砍树也方便得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带着他砍树还有这等现实作用。
不过……似乎他正在卖艺?
我惊得起身再度循视一圈,果真在台上发现了一面厚实的雕花屏风,琴声自那后面悠悠而出。这酒楼干得漂亮,还知道要藏宝贝,偏生不让别人见着有期的人。
好吧,他还真在卖艺。我无语至极地扶额要坐下,准备盘算怎样不打扰生意将他安全地拖出来。
再次还未来得及坐下,不知是谁粗犷地吼了一声:“掌柜的,快将屏风撤去,本公子要看这姑娘是何等人士!”
我跌了一跌,险些坐不起身,目光移向对面座上的那惊天一吼的公子。
那公子看上去一副面皮不错,白皙可人,眼里却流露着不可忽视的秽色,一把折扇时不时那么一扇,显然是位时常浪荡烟花的仁兄。
可屏风后的有期也是个大老,哦不,白爷们,想是仁兄以为是个姑娘在抚琴。这仁兄运气也很不得了,可人品极有欠缺,不过胆敢直吼当朝三殿下,虽然精神不提倡,不过他勇气十分可嘉。
屏风后的琴声连多的波澜都没有,淡定无比,任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
没人理会,凉风卷落叶的光景,那仁兄招呼左右:“去把屏风给本公子撤开!”
“放肆,敢在我这撒野?”
我本以为这仁兄已经够粗犷了,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女声比这仁兄还简单粗暴。如此看上去有期暂且没有清白危险,而且似乎有一出好戏,于是我淡定坐下抿茶继续看热闹。
二楼楼梯嗒嗒几响,缓缓走下一位女子。
女子的穿着是蓝色锦衣,远远看去如一朵亮丽的鸢尾。待她下了楼,我才得以看清这女子面貌。
雪裹琼苞,面若凝脂,眸色带着某种向往的光辉,一弯娥眉秋娘妒,轻瞥浅笑善才服,好生漂亮啊漂亮。不过,当我目光触及她手中的东西,再漂亮我都看不下去了。
一把重枪,锋刃光芒锃亮得不能直视。
我开始提前替那仁兄默哀。能提重枪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阿弥陀佛,杀生不得。
不过仁兄胆子很大、脑子很差,无视那把重枪,携着左右上前去,桀桀笑道:“老板娘,你这藏着掖着的,像什么事?不如把那姑娘派给我使,千两白银不在话下。”
美貌而危险的老板娘侧过脸去,斥道:“我这的人你也敢来动?”
那仁兄没耐心了,折扇一合:“本公子都千两白银了,你还想怎样?”
“那还得看祝‘姑娘’的意思。还有——”老板娘极不矜持地按下长枪,声音抬高了一调,“想在我这为所欲为,就先问问我的枪。”
仁兄“嘿”了一声,挽起袖伸手去,作势要调戏老板娘:“你这老板娘……”
我捂脸不忍心看这血腥残暴惨无人寰的一幕,事实证明我的确听到了仁兄的惨叫,只是没有鲜血喷洒的声音。
睁眼看了,才知,远没那么血腥——长枪根本没动。
至于仁兄,正呜哇乱叫,被无形的灵力带至空中滚来滚去。
“这位公子,舍妹已许人家,可不要动手动脚。若是伤了,在下在此抚琴一曲赔个不是。”
这次没错了,有期的声音,屏风后的果然是他。
大略是没想到抚琴的是个爷们,听琴的其他爷们有愤慨捶胸顿足之意,不过见着那仁兄被提在空中翻来滚去、哭爹叫娘的情景,他们一下子瘪了,陆陆续续逃出酒楼。
仁兄被从二楼窗户那扔出去。
席座上只剩下我还在淡然抿茶。闽南进的铁观音,好茶好戏,味道不错。
那老板娘气冲冲地冲到屏风后,将一个人扯出来:“表哥,你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我若不如此,弄见血了不吉利,还惹麻烦。”有期振振有词,不过他的的确很有道理。
老板娘哼了一声,转身不理他。
既然他们无视我,我正准备继续抿茶、再看一会好戏,却突然觉到什么不对。
有期是皇子,那老板娘是她表妹,那她不就是郡主?皇室关系果然复杂。
……郡主当垆开酒楼?!
我再也无法淡定地喝茶,正巧有期发现了我,那下半张我看得见的脸由白转红再转青,他哆嗦了半日才出口:“师……姐?”
我答:“嗯。琴很好听。”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仰脸“望”向窗外:“师姐你看,今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天气真是不错。”
我恍恍答:“嗯,很不错,天气不错,你琴声也很不错,咱们去卖艺赚钱怎样?”
他额角渗汗。
这情况,就是弟弟跑出门找伙伴撒野,被自家姐姐撞个正着。我虽比他,不过师姐好歹也算个姐姐,于是我坐直身子,尽力摆出姐姐的模样。
他又踌躇了半晌,才道:“师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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