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羽正嘀咕间,腰间一紧,脚底蓦地失了重,刚想惊呼,却撞见了尹霁满是绵密笑意的眼,忽然就不想打散他眼中盛满的浅笑,眼神交错间,她能看到他眼中凌碎而柔和的光,令她安心,闭起双眼耳边是冷冽的寒风呜咽着擦过她冰冷的脸颊,有股难言的剌痛、彻骨之寒!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在风中不断上升,悬浮于半空,心、却茫然四顾。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立于屋檐上,“小心滑,摔下去,我可不管。”尹霁故作一脸‘见死不救’的表情,又漫不禁心的用衣袖将屋檐上的雪拂去,清出块空地让寰羽坐下。
寰羽嘟嘴,她才不相信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摔下去而不出手呢……
她轻笑一声,找了处靠近尹霁的地方坐下,仰头看着弦月,转头又看向尹霁问:“你知道唐寅的《桃花庵歌》么?”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寰羽的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夜空中不显喧闹,反到让人更加安心,尹霁看着寰羽的侧脸,神色怅惘,而后又接口道: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寰羽安静的听着尹霁清朗的声音,在风中消散,她再接: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忍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无花、无酒、锄作田……无花、无酒……”寰羽的声音渐小,眼神变得迷离,不知所措,接着脸上一片冰凉,她确是哭了,鼻子里不时有抽咽之声,冻红的鼻头也有一下没一下的皱动着。
她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自己呢;什么时候才能毫不在意任何人呢;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强颜欢笑呢;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呢;可以不用担心酒后失言呢;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然后生一堆娃娃,一起住在满是桃花的桃花庵里呢?
寰羽不禁想为自己这些荒唐的想法而讥笑,可笑到嘴边却又换来了苦涩的泪,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哭,是因为病了吗,没有力气再维持原本的伪装了吗,又或许在他面前所有的伪装,都会被他洞悉万物的眼所看穿,那么也就无需伪装……
于是她的泪便又细密落下、悄无声息,只感觉到泪水滑过脸颊时所带来的温润,以及丝丝酥意,转瞬又变得生冷,尹霁眯起眼似嘲讽道:“这诗再怎么好,我呤诵的再怎么有感情,你也不用哭成这样吧,真没出息,啧啧……”
寰羽顾不得擦拭眼泪,也顾不得与之争辩,就慌忙将身子别向一边,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把头仰起,想使眼泪倒流回去,在泪水模糊间又一面笑叹,掩示着自己的哀伤,她叹:“你看有好多月亮哦!”
她扯着尹霁的手意示他也看,并抬起手指数了起来,“一、二、三、呜……”可不经意间泪又自眼眶顺着眼角滑向耳垂,闪烁、然后坠落,黯淡……
尹霁看着她这傻乎乎又惹人怜的样子,无奈的挠了挠后脑勺,将她身子扳正直接将白色的袖子覆在了她的脸上,胡乱擦了起来,从袖中不时传来寰羽从鼻中发出的几声可怜的呜咽,而尹霁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还一面没好气道:“那是你看到的叠影,笨蛋!”然后将袖子移开了她的脸,寰羽抬头盯着尹霁看了半响,又自觉的扯起尹霁的袖子闻着淡淡的药香,又使劲在自己脸上蹭,将眼泪鼻涕全部揩到了尹霁袖上、肩上。
尹霁将身子挪后,又快速抽回手,朝着她就翻了个白眼,又满脸嫌弃道:“你擦够了没,你的脸厚,擦不破,我没意见,可我衣服会破诶。”
寰羽扑哧一笑,含糊不清的辩了句,“哪有!”
尹霁叹了口气看着袖子,凝神又认真道:“我我朝第一才子的衣服,是谁也不许弄脏半点的!”此话被他说的意正词严,可他的脸又瞬间垮了,在寰羽面前甩着袖子就痛心道:“可怜,今天就在你身上破例了……”
寰羽撇嘴,扬眉看着尹霁就骂道:“有病。”后偏过头去不看他,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寒风吹在她泪渍未干的脸上,她觉得没有原先那般寒冷彻骨了,反有丝丝暖意自心底滑过,又荡漾开来……
夜寂无语,俩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享受着此刻的安宁、怡然,怕是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份安宁了吧;怕是再也不能像今夜这样与他一起共赏弦月了吧;怕是……
寰羽的眼渐渐迷离,头有些昏沉,她微微将头向尹霁肩头靠了靠,尹霁忽然感觉肩上一沉,回头时却发现她已神色安然的在他肩头睡去,他淡笑,眼底滑过一缕暖人心肺的笑意,他也眯了眼,听着寰羽绵密的呼吸声‘假寐’。
他当然不敢真睡,万一睡翻下去谁负责?!
自己铁定是要给这疯女人当肉垫的,思及此处,尹霁摇头苦叹:自己怎么会有为她当肉垫的想法?他凭什么就得当肉垫啊,尹霁啊,尹霁,你可得把持住啊,这疯女人可不是个小家碧玉啊,而是虎狼胆、狸猫心啊!
破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升起。在寰羽的右脸颊上投下了暧意。她渐渐睁开双眼,不动声色的将头从尹霁肩上移开。
抬头时正见尹霁冲着她浅笑,但那笑容仿佛隔了层薄雾,令人捉摸不透,二人相视十息之间,又双双将目光从彼此脸上移开同看,暖阳以一种绝美的姿式上升,所照之处在冰雪的映衬下五光十色。
寰羽原本凝视散发出柔光芒的朝阳的眼,也受不了朝阳高升后的灼目之光,闭了眼,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半晌朝尹霁一字一句道:“昨天的我,已不是今天的我。”
“呵。”尹霁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笑了挑起剑眉,漫不禁心道:“所以呢?”
寰羽接口,“所以你是你,我是我,你恨你的,我做我的,昨天只不过是大夫与病人的谈话而己……”说着她又将手掌心朝着尹霁,笑道:“击掌为约,昨日之事,如雪消融。”
尹霁牵起嘴角,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一种柔腻之感不断在他掌中扩散,他神情淡漠,声音不急不缓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一直都这样么?”他松开寰羽的手“嗤”笑一声,“何需击掌,笑话!”
随着尹霁将自己的手放开,寰羽的心也一空,手掌无力的垂下,原来,现在、以前,你所想的都是:你我陌路,相识却不相干,那么,以后也是吧!
尹霁看着她忽然黯淡下来的眼眸,嘻笑道:“你不开心?”
寰羽摇头,不作声,解下裘衣,动作敏捷如一只优雅而灵巧的猫,纵身跳下屋檐,背对着尹霁扬起手,以示离开。
身后的发丝被风吹起,互相缠绕,剪不断理还乱,然、心乱如麻……
尹霁坐在屋檐看着她离开,悠悠叹了口气,继续在屋檐上静坐,直到尹子诺一声吼,“臭小子,一大早在屋顶发什么神经,今日十五,陆府迎亲,随我贺喜去。”又朝尹霁挥着胳膊,贼笑道:“顺便可见见你未过门的娘子。“
尹霁看着屋下满脸喜气的老爹,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高兴,更不想去陆府,但他还是乖乖的跳下了屋檐,顺带着将寰羽脱下的裘衣也一并带了下来,上面还留着她的温度,以及残留的淡淡女儿香……
彼时,寰羽正漫无目的走在人行稀少的大街上,耳边依旧回响着尹霁神情冷漠是所说的话,他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再当她抬头时,就见自家门口挂起了大红门联、灯笼,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她一拍脑门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了。
当她跨进陆府时,就见丫鬟、婆子、小厮忙做一团,可是他们脸上没有喜事应有的兴奋与喜庆,只自顾自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这让寰羽凭空想到了一个词——麻木不仁!
府中忙碌的下人见寰羽回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的问好,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一个仅十四五岁的孩子,却又在陆家有着绝对权力的少年。
这些家丁大都是陆天豪新换的一批,寰羽对他们并不是太熟悉,见大伙都看着自己,突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直接就陪着一大堆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众人凝视间,突然一个半人高的白色毛茸茸的蹦跳间就向寰羽冲去,寰羽被它撞了个满怀,但神色间却无半点责怪的样子,反而亲昵的半蹲下身子,将五指插入它的白色毛发中,唤道:“小白。”
那雪狼似通人性一般,在她怀中“嗷、嗷”几声,探出可爱的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舔,一丝温热又带着点粗糙,使寰羽感觉有些痒,弯起眉眼就笑了起来,众人展颜,虽年少老成,久经商场,但终究是个孩子啊!
“哥。”陆少天拐着脚迈进了屋,见寰羽蹲在雪狼旁也朝她旁边一蹲,拱了拱寰羽的肩。
寰羽眯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昨儿个跪了多久?”
陆少天脸一红,“嘿嘿”傻笑几声,呐呐道:“一晚上,刚从祖宗牌位前起来。”半响他又将手搭在寰羽肩上,恍然大悟道:“诶,哥,你还别说,没你赔跪的时候,时间过得真长……”
寰羽起身一把将陆少天拽起,扯着他的耳朵就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拿人家老娘的牌位,你说,你拿那做什么,当自己的娘供着么,臭小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于是陆府的大厅前立马上演了一幕少儿不宜的血腥场面,寰羽将陆少天一路打到了大门口,直到尹霁和尹子诺呆若木鸡的站在大门口,寰羽一愣话锋一转后又朝陆少天骂道:“还有我娘的玉佩怎会在你身上,你居然敢当掉,你有出息了啊……”
陆少天见寰羽手中摇晃的玉佩顿觉阴风阵阵,抱着尹子诺的胳膊就蹭到了尹霁与尹子诺的身后,一脸戒备的看着寰羽。
寰羽停下手中的动作,立在门口,身子斜靠在门栏边,眯着眼,散漫道:“什么风把您尹相吹来了?”随后眼神又打量着尹霁身后的随从,随从手中捧着用红绸包起的贺礼,寰羽心中已然明了。定是尹相借着这次陆府的喜事来谈看未来的儿媳,贺喜是假,看人是真啊!
但寰羽面上仍装着不知,斜靠着门栏,左手撑着右门栏。在大门口站定,谁也不让进。
尹相揪着一撮山羊胡,眯着小眼笑滋滋道:“今儿个吹得可是东南风,陆小子挡在门口,是想让我喝西北风么?”
寰羽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将左手从门框上移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尹相满面笑意,步履轻快就朝大厅中迎过去,尹霁跟在尹相后面,未曾抬头,不发一语,直接随着尹相步入厅堂,从寰羽身边错开,只留下一股药香,寰羽挑唇:尹霁,你好、你很好,说到做到。
陆少天耸拉着耳朵看到自家老姐的表情有些纳闷,她不会又想到什么了吧,于是陆少天便想趁此迅速撤离,可刚迈开一小步,寰羽的声音便在陆少天的耳后“阴森森”的响起,“关于你做的事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懂的!”寰羽在胸前扬了扬拳头。
说罢,寰羽转身离去,而小白也十分乖巧的朝陆少天摇了摇雪白的尾巴,屁颠屁颠的跟着寰羽……
寰羽刚跨出一步,便又听门口报道:“七皇子来贺,玉麒麟一对,绸缎十二匹,西风府少主贺,玉生肖十二对……”
寰羽只好回身,看着走来的两人,西风瑾一袭黑衣,满面笑容的首先跨进了门槛,再来赫连奕身着绣着金边的白色上好绸衣,发用金色发冠束住,有些细碎的发垂落在眼角眉梢上,更显狂野之气,让人一眼看去的印象便是:身份显赫,王气天成!
西风瑾四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寰羽身上,朝着寰羽一路小跑过去,雪狼看到来人也有些躁动不安,迎着西风瑾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冲着西风瑾嚎叫,直叫的人心慌。
西风瑾仿佛见了新鲜事物,止步,等待着雪狼的靠近,后又一把扯住雪狼的前爪,那雪狼虽从小随着寰羽生活,但身体里仍留着狼的血液,所以仍有狼的血性,暴虐的一面!
而西风瑾长年驻守在战场,身上有着一股血煞之气,这种血煞之气也早已融入了血液之中,是怎么也洗不去的,但狼的嗅觉是何等的灵敏,西风瑾一来,雪狼便感到了这股血煞之气,同时也激发了自己与生俱来的狼性,嗜血、凶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