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明轻捻胡须微微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在石璞那略显清瘦的脸上徘徊。
与此同时,石璞此刻却是泰然以对,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一种不存于封建尊卑的平易与坦然。
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那一抹惊异之色,亦能捕捉此刻牢房外赵庆明的心思所动。
就这样,二人彼此对立,巧妙的问答之后,便是二人默契的陷入短暂沉默。
期间刘长福本想打破这种宁静,但却被身后的主簿碰了一下手臂,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知县刘长福蓦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刘长福这才意识到,方才所的庸人自扰,暗喻的原来是他们这些庸人。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就在刘长福踌躇之际,赵庆明却是打破了沉默,似有深意的看着石璞:“寒舍已备雨前龙井,不知友可愿移驾寒舍一叙?”
什么!?
沉默良久的赵庆明突然出这句话,首当其冲被震惊的不是石璞,也不是一直不出声的隔壁老王,而是站在牢房外,以刘长福为首的一帮县衙官吏。
刘长福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牢房里的石璞,随后目光又直勾勾的望向赵庆明,言语尽是惊诧之余,已有了口吃之态:“赵老……这……他……”
“哦,忘了与刘大人介绍了,此人乃是老朽故友之后,不久之前故友曾来信言明,是其孙不日便会游历于此,拖老朽多加关照,不曾想……呵呵……”
言及于此,便已经无需下文。
而短短几句话,却是让一旁的刘长福如坠冰窟,心自己拍马屁没有拍成,却是直接拍在了马腿上。
“那……那那……”神色趋于僵化、尴尬中带着慌乱的刘长福,急忙示意一旁发懵的衙役:“还愣在那做什么,快将牢门打开,将这位石公子请出来!”
衙役急忙解锁开门,接着石璞便缓步从牢中走了出来,石璞神色颇为诧异的深施一礼:“多谢老太公屈驾来此,实乃晚辈之罪也……”
石璞诧异的是赵庆明,竟然临时给他编造了故友之孙的身份,那他索性就顺势拽起了古文积极回应。
一声太公尊称,一句自谦之语,赵庆明则是欣慰的了头,心这子还真是上道儿,于是爽朗一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下官不知这位石公子……”刘长福言语未尽,便不知该如何推诿,于是便直接躬身谦礼请罪道,“下官有失职之罪,还请赵老见谅才是……”
“刘大人言重了,你乃一方父母官,理一方治安也是分内之事,老朽不过是一介退隐闲人,岂敢言罪?”
“下官实乃汗颜!”
“呵呵,既然误会已然解除,那这石璞子……”
“哦,既然是一场误会,下官又岂能徇私枉法,这便立刻无罪释放石公子,申主簿,速速领石公子办理一应后续!”
“是!石公子请随我来。”
申主簿恭谦有礼,这让石璞感到有些不适应,随后也还之以理:“请!”
而在离开牢房的那一刻,石璞却没有去与隔壁老王道别,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停留,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决然离去。
随着众人离去,而恢复安静的牢房里,聒噪暴戾的隔壁老王,此刻却是宛如静水般的安然祥和。
老王躺在阴暗角落的草堆上,闭目忍着身上的伤痛,鼻息之下发出冷冷一哼:“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算是老王看走了眼!”
一句出乎意料,却是深意绵长……
……
从县衙大牢出来,石璞换上了一身青衫。由于青衫过于修身,就更是衬显石璞身形消瘦。
这倒不是石璞本身的身材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卧床已久,加上营养不良难以补充,才会使得如今的石璞有些骨瘦嶙峋。
受赵庆明相邀往赵府一叙,对此石璞自然不能拒绝,毕竟今日赵庆明能屈尊牢狱一行,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赵府客厅里,石璞恭敬地侍立在旁,在赵庆明再三盛情之下,石璞才缓缓坐在了一旁。随后赵庆明又命人奉上茶,来款待眼前这个有趣的友。
石璞看着眼前的糕,起初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食欲战胜了理智,于是不顾家主当前有失礼数,豪爽的拿起糕大快朵颐起来。
牢房粗糙糠野菜饭食,这几日石璞快要吃吐了!
而就在石璞在客厅毫无风度的吃相毕露之际,此时在后堂隔窗的后面,两双眼睛正在暗中窥瞧。
“冬梅,这个人就是爷爷前往县衙大牢接回的人?”赵婉华透过那一缕隔窗缝隙,看着此刻吃相难看的厅中少年,竟不由的嗤嗤低声笑了。
“冬梅可是从安老那里打听到的确切消息,这个吃货名唤石璞,前几日在广场大街惊了咱府上的马儿,搅了太老爷的兴致,这才被知县大人索拿进了牢房呢……”
“吃货?噗嗤,这个称呼还真是恰到好处!”
“姐,您这样一个少年郎,又是这般吃货模样,真的如安老口中所言,是绘作那副墨竹图的人?”
“这……”
冬梅的疑惑也正是赵婉华此刻的疑惑,因为实在看不出客厅之人有何独特之处。
如果非要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以目前来看,除了样貌轮廓上佳之外,就是狼吞虎咽的吃相够难看!
“此前您可是了,那墨竹图的笔法非数十年之功不能成,观此人年纪与姐相仿无多,又怎会是那墨竹图的作者?以冬梅看来,定是假冒之人无疑了!”
赵婉华听了冬梅的分析,觉得也不无道理。
但是生性稳重的她,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违心的了一句:“俗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或许……或许此人有着过人之处也未尝可知呢……”
“过人之处?以冬梅看来,是在吃喝上面有过人之处!你瞧他那吃相,就像吊死鬼投胎一样!”
二人在外面窃窃私语地评论着,此时厅中的石璞已经三下五除二,将三碟心全部入腹中,冬梅见状,不由心思一动,随后在赵婉华耳边低语两句。
“冬梅,这未免……”
“姐,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话间,冬梅已经没了踪影,赵婉华再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随之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言,或许在她的内心本意,也想戏弄一下毫无风雅可言的少年郎。
几碟心下腹,由于过于猛进,又加上心干燥阻噎,一时间石璞是口干舌燥噎得难受。
而就在他感到为难之时,就见一名丫鬟端茶盘走了进来。
一直看着石璞吃心的赵庆明,乐呵呵的示意道:“来,这是老朽命人准备的余温茶汤,不寒不沸最适合此时饮用!”
“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石璞口齿不清的着,随后也不管什么风度礼仪,直接拿起专为一人饮用的吸壶,如长鲸吸水打算一口将茶水饮尽。
可是就在他一样脖子之际,一股滚烫的水流进入口中,紧接着进入咽喉翻滚不已。随即一声闷哼,挟带着那脸上扭曲的表情,石璞霍然站起了身。
他原本打算寻一个僻静之处吐出滚烫茶水,以免在污了这赵府客厅,可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直接将茶水全数在客厅里喷了出来。而这股带着心的残渣之水,不偏不倚一股脑儿的喷在了丫鬟的脑门上。
这名丫鬟便是方才端茶进来的冬梅,她只是想看一看石璞的窘态,所以慢走了一步,也正因如此遭到此等厄运。
一时间她那蒸腾热气的脑袋上,流露的尽是茫然之色。
因为,她懵了……
“呃……咳咳……”石璞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因滚烫茶水浇灌的喉咙,还是不住的咳嗽。
待喉咙之痛稍缓,石璞这才十分尴尬的准备解释这件事,可是当他看向赵庆明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冰如寒霜冷面孔。
石璞知道自己这次是玩大了,可是他又觉得十分委屈,心你这老爷子之前声称这壶茶水不寒不沸,可是这他么的真实情况却是滚烫如热油,险些让爷声带尽毁!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句话贯穿古今,如今自己让赵府的女仆当众受辱,而且还是在家主的面前这般施为,这就等同于直接打了家主人的脸。
石璞知道,即便这其中有诸多缘由,这番折辱面子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了的。此刻石璞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自己还真是一个苦命的人。
重生前是被人谋杀致死,重生来到这个世界后,竟然莫名的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等到身子渐渐痊愈,好不容易上街逛悠一回,还直接被烈马冲撞进了牢狱。
如今好不容易求得生机走出牢狱,还没等好好抱大腿改变命运,结果又来了这么一茬闹心的事儿。
究竟自己是天煞孤星,还是今年命犯太岁?陷入尴尬局面的石璞,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然闪现无数念头。
而此时站在隔窗外的赵婉华,也是被方才情形吓了一跳,此刻的她既为冬梅当下所受污水淋身之苦而愤谩,同时也对饮入滚烫茶水的石璞感到一丝歉疚,毕竟这种恶作剧的确有些过了。
不过,就在赵婉华心情郁结之际,客厅内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刻的冬梅早已经是双目噙泪,愤恨的瞪着石璞一刻不曾挪移。一头的茶水浸湿了青丝,白色心的残渣,零星布满在乌黑的青丝上,黑白相间显得极为刺眼。
石璞尴尬地转头看向丫鬟冬梅,随之却是猛然灵思一动,继而开口认真道:“老太公,方才晚辈唐突之举,虽略显……咳咳……鲁莽,但实则是另有深意……”
“深意?”板着脸的赵庆明闻听此言,却是三分好奇七分质疑问道,“愿闻其详!”
(注:吸壶,袖珍型,可握于掌心,一人饮,袖珍亦可入怀,无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