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曼下午仍然没上班,手机还是关机着,家里电话无人接听。
我愈加不安起来,于是问莫冬海:“莫经理,您知道小曼姐为什么没来上班吗?”
“不知道。”莫冬海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您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
“嗯?”莫冬海抬眼看了看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小曼姐的手机一直关机,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她昨晚给我发过信息,说不舒服,我担心她生病了,想上她家里看看。”
“哦,不用去了,我给方原打过电话,路小曼根本不在家,方原也在找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来上班也不打个电话请假,还关机!”莫冬海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很生气,语气中却透出对路小曼的关心。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那个心理医生,路小曼该不会跟他在一起吧?
“还有事吗?”莫冬海问。
“呃,昨天的事……对不起,我朋友就是那种性格,口无遮拦,其实她不是故意的。”我借机向莫冬海解释。
“没关系。”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莫冬海竟然爽朗地笑开了。笑容满面的他其实蛮帅的,他自己不晓得吧,否则不会整天拉着一张老马脸。
“你跟高烨是朋友?”莫冬海漫不经心地问着,像在跟我拉家常,这很难得,因为他平日里跟阿薇一样对我横看竖看不顺眼。
“我和他不熟,见过几次面而已。不过我男朋友跟他是同学,听说您跟他也是同学,对吗?”
“嗯,我们还是室友呢,我是他上铺。行了,你去派发传单吧。”
好吧,该干正事了!
搬起墙角的一叠传单,思索片刻,我鼓足勇气问他:“那个……莫经理,我这个部门的招聘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所谓的“企划主管”到底是不是在忽悠我?唯一奇怪的是,我实在找不出他们忽悠我的理由。
“你那个部门?什么招聘情况?”看莫冬海的样子,他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就是当初您让我任职企划主管,说这个部门尚在建设中。”
莫冬海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怎么,你对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立即说:“哦,不是,我只是、只是……”我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液,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干脆豁出去吧,“我不是对工作不满意,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方向是什么,每天就是帮大家倒水、递文件、跑腿,跟打杂似的,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企划主管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同事们说根本没有‘企划主管’这个职位……”
莫冬海挥手打断我的话:“那你认为你应该做什么呢?你能做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口。
莫冬海按了一下电话,叫阿薇帮他冲一杯咖啡进来,然后靠着椅背,微侧着脑袋看我,又问了一遍:“你认为你能做什么呢?设计一幅广告图,还是做一份文案?我记得上次那份计划书你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打完,而且还打得乱七八糟。首先,你在我这儿是不合格的。”说到这里,阿薇进来了,莫冬海并没有停住话,而是继续说,“既然不合格,公司为什么又要留下你?那是因为你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公司给你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至于所谓的企划主管,的确是个不存在的职位,目的是为了给你动力,有动力才有成绩,有成绩才能走向成功。从端茶倒水做起没什么不好啊,就看你能否从中学到东西……”
我所有的梦想就像气泡般,在这番话结束时的瞬间爆裂消散了。
莫冬海后面的话我压根儿没听进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尤希没有说错,他们确实在忽悠我。我觉得自己就像《西游记》里面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不,我还不如他,好歹他的“弼马温”是个实实在在的官职,可我竟被蒙在鼓里当了这么久根本不存在的光杆司令,真是太丢人了!
能从跑腿的活儿里学到什么东西?简直就是欺负人!
在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年代,每个人都试图做出一点点成就来达到自我认同。《包法利夫人》里有一句话:我就是包法利夫人!现代人其实都是包法利夫人,因为我们同样生活在幻象中,而我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幻象”是别人布置好的,待我一脚踩进去。
我曾经恐惧有一天所有的梦想都会破灭,恐惧那种心如死灰的沉寂。
但破灭的终究是破灭的,像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我忘了自己怎么走出莫冬海的办公室,整个人委屈得无以言表。当初面试时,直接说我的工作是打杂的不可以吗?我一没文凭,二没一技之长,打杂的话我又不是不能接受,干吗非得用“企划主管”的职位欺骗我,不知道这样会伤一个人的自尊心吗?
越想越难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一刻,我完全体会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心情,如果我有七十二变的本领,一定大闹九州传媒,好好地教训莫冬海一番,只可惜我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倒霉透顶的普通人。
我低垂着头,想快点离开公司。
岂料阿薇比我更快,追上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说道:“真是没想到啊,你这个企划主管居然是个杂工,不过你也别伤心,至少比清洁工阿姨好,还有个主管的称号,对不对?”阿薇故意提高嗓门,生怕大家听不见,窘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此不再出来丢人现眼。
这时候,江山快步上前,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阿薇立即答道:“你刚才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莫经理说企划主管是个不存在的职位,说白了,就是个端茶倒水的杂工,你说气人不?这不是欺负咱们小烟吗?”阿薇的心里明明幸灾乐祸,却装出一副为我打抱不平的模样,让人生厌。
苏盈瞪圆眼睛,语气夸张地:“哎哟,这样啊,以前叫你帮忙做点事情我挺不好意思的,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分内的事,那以后就不客气了。”
江山接过我手里的传单,说道:“走,咱们派发传单。”上午那些传单基本都是江山帮我发完的,因为公司楼下人流量太少,整个上午我才发了几十张,中午又赶去给老太太做饭,后来江山帮我把传单拿去地铁口发完了,并说下午再帮我派发。
没等我开口,阿薇便沉着脸说:“你不上班了,跟她去发传单?”说着,她从江山手里夺过传单一股脑儿地塞给我,硬把江山拽走了。
同一时间,一个男同事的声音响了起来:“古小烟,帮我买包烟,谢谢!”语气中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岂有此理!我再也受不了,飞快地跑出公司。
§§§5
站在大厦的天台上,我呜呜咽咽地哭着,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总是一次次捉弄我。
想起在公司的这段日子,也想起路小曼,我不禁感到怀疑,她真的对我好吗?企划主管的事她肯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跟莫冬海一起欺骗我?
想到这里,我放开嗓门,使出浑身力气狂喊一声。
喊完以后,我便静下心来默默地思考,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留在公司?那帮同事本来拿我当跑腿的使唤,现在“企划主管”被拆穿了,他们肯定变本加厉,就像苏盈说的“以后就不客气了”。
都怪阿薇,如果她不那么大声地说出来,大家根本不知道。不,还是怪我自己,我要是不问莫冬海,阿薇也不会知道,莫冬海也该死,好好地叫阿薇冲什么咖啡啊?他故意让阿薇听见的……其实还是怪尤希,倘若她不跟我说,我至少不会这么难堪……
真是笨到家了,连尤希都知道他们骗我,我竟毫不知情,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现在怎么办?如果离开公司,再找工作实在艰难,虽然有两份兼职——给老太太做保姆,以及在胸科医院照顾病人。医院那份兼职可以忽略不计,老太太给的工资很高,可谁知道能做多久呢?而且总不能一辈子做保姆吧?太窝囊太没前途了!
可是像现在这样,在公司当杂工,又有何前途?
霎时间,我陷入一片茫然中。
“小烟——”不知何时,江山站在我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上来吹吹风。”他走到天台边,伸展双臂,仰起头,轻声说,“你来试试,感觉自己像鸟儿一样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过了一会儿你就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我才不要,那么无聊。”我悻悻地说道,“怎么做我也不会忘记不愉快。”
“你不会想不开吧?”他走过来,坐在那一叠传单上,“其实我感觉你是个挺坚强的女孩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想不开。”
“你认为这是小事?”
“难道是大事?”他笑着反问。
“反正被骗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了。”我没好气地说。
“我记得上次问过你,被大家呼来唤去,你为什么不生气,你说想跟大家搞好关系,你是个新员工,有很多事情要向他们请教,还说帮助大家也是一种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不这么想呢?”
“当然不能再那么想,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企划主管,现在我要是那么想的话,我就是大傻瓜。”
“不就是企划主管吗,你真的那么在意?”
“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我才不稀罕这个破职位,又没人让我管理,我只是生气他们不该骗我,当初直接说是个打杂的不可以吗?你知不知道现在这样子多么丢人?我没脸回家,也没脸再回公司,你不是我,又怎能体会我的气愤与委屈?”
“小烟,其实人活着很简单,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如果做每一件事都担心成为别人的笑柄,多累啊!打杂的又怎么了?谁爱笑让谁笑去,只要你想开一点,努力奋斗,说不定前面就是星光大道。”
“假如我们换个位置,你就不会这么轻松地说‘想开一点’了。”
“也许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自我疗伤,上天给予每个人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关键看你是否懂得把握。”
“我不觉得上天是公平的,有钱的人越来越富有,没钱的人越来越穷。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了给父亲筹住院费,不惜向路人求助,而在天桥下,S市众多知名企业开着清一色的雪佛兰为城建集团的继承人林丰庆祝生日,如此鲜明的对比,你认为上天公平吗?”
我侧着脑袋看他,他是当事者,其中滋味最能体会。没想到他竟然扑哧一笑:“小烟,我们不妨换一种思维想想,他们为什么劳师动众为林丰庆祝生日?不用猜也知道子凭父贵。很多人会抱怨自己的父母,假若父母有权有势,他们也能像林丰一样。可为什么不从自身找原因呢?我不相信林丰的祖先在山顶洞人时期已富可敌国,我只能说林丰运气好,有一个很努力的父亲,但如果林丰是个败家子,他终究会变得一无所有,没有努力,哪来的收获呢?”
停顿片刻,江山接着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A乞丐和B乞丐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他们友好到每天不管捡到多少东西,或者别人施舍多少钱都会平分,A乞丐的钱总是花得一分不剩,B乞丐却捡别人的剩菜剩饭度日,把钱存起来,一直存到第二年的情人节,B乞丐买了一件又便宜又体面的衣服,梳洗干净以后,用剩余的钱买了一些彩色的纸,折成与众不同的玫瑰花,之所以说它们与众不同,是因为你只要开口对它们说话,它们就会发光,让那些情侣爱不释手。其实做法很简单,玫瑰花瓣里装有感应灯,B乞丐用这种方法赚了第一桶金。在他存钱期间,A乞丐不止一次地取笑他,可最后B乞丐成了一位亿万富翁。这个故事虽然有点俗,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做人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管你现在从事何种职业,哪怕是扫大街的,只要你心存希望,且不断努力,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受人瞩目的人物,到那时候还会有人取笑你吗?”
我自嘲地耸耸肩:“我可没有B乞丐的头脑与毅力,我生来就是一个倒霉蛋,不会有所作为的。”
江山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不要轻言放弃,一个人若是对自己失去信心是很可怕的。小烟,拿出你曾经救小女孩的那份勇气,走自己的路,甭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
看着江山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我心头一热,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该多好啊!
§§§6
我决定厚着脸皮回到公司。
江山说得没错,只要我自己不在意企划主管的职位,谁爱笑让谁笑去。然而,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企划主管的事情早已成为公司的经典笑话,同事们的眼神全都意味深长,尤其阿薇,趾高气扬地俯视我,那样子好像终于将我打败了。有几个女同事甚至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捧腹大笑,旁边的男同事被打扰到了,转身厉声喝道:“笑什么笑?再笑就让你们当企划主管!”
这话完完全全地刺伤了我,就算我脸皮再厚,也无法装作听不见、看不着,一气之下我冲出了公司。
江山在楼梯口追上我:“小烟……”
我奋力甩开他的手,刚一张嘴,眼泪便不可控制地往下滚落:“你看见没有,他们是怎么笑话我的,不就是一破广告公司吗,姑奶奶我不干了!”抹了一把泪,我飞快地下楼,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我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蹲在路边我给罗天打了电话,他正在开会,于是我打给尤希。岂知那家伙笑得喘不过气:“让我说中了吧?小烟,那样的公司不待也罢。别难过,咱们后天去爬山,放松心情,找工作的事回头我帮你想办法。”
挂掉电话,我的心里仍然难受得不行,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感觉无比迷茫。接下来怎么办?尤希说帮我想办法,可我不想通过别人的关系找到工作,否则我早过去干爹的公司了。我一边叹气,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早知道学一门手艺,就不用打杂了。学什么呢?电脑?速记?会计?
有什么手艺是可以快速学成的?我闷闷地想着。
路过一家彩票店的时候,我头脑发热地买了五组体育彩票,人总不能倒霉一辈子吧?没准走个狗屎运,中了头奖!哈哈,如果真是这样,这辈子就不用干活儿了,拉着老爸老妈天天坐在家里数钞票。
老天爷,请送我一个大奖吧!
我一路念叨着走到百源堂药店,给老太太买了一盒*,因为她说这两天胸口闷,胃口不佳,睡眠也不好。
出了药店,一名男子跌跌撞撞而来,与我撞了满怀。
还没等我回过神,立马被人一把勒住脖子,紧接着一个尖锐而冰冷的物件抵在我的喉头,当我意识到那是一把刀时,耳边响起男子沙哑的嘶喊:“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男子的情绪相当激动,拖着我东倒西歪,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着,几欲蹿出胸腔。
我整个人都是蒙的,恐惧使得我全身的骨头犹如散了架,毫无力气可言。我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把尖刀贴在我的脖子上,好像已经划破了我的皮肤,而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里唯有恐惧。
周围围满群众,还有几名保安,但无人敢上前一步。
男子挥舞着水果刀,哭喊着:“姓刘的王八蛋快滚出来!我不想杀人,我只想要回我的工资,快给他打电话!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再不把他叫来,我就杀了这女孩!”刀再次紧贴在我的脖子。
“好哇!你这个死女人,竟然背着我在这儿偷……偷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醉汉挤出人群,醉醺醺地出现在我跟前。
我定睛一看,完完全全愣住了,此人竟然是江山。
他举起手里的一瓶白酒,咕噜咕噜猛灌几口,然后踉跄了一下,瞪大眼睛,扯着喉咙说:“我早知道你、你偷人,这下让我逮着了吧?不……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在街上搂搂抱抱,说,他是谁?”随即又指着我身后的男子嚷嚷着,“你拿刀干什么?要和我决斗?为这种女人,不值得。”
随着江山的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了。
江山没喝醉,他是在用这种方法救我。
男子显然被江山的出现打乱阵脚,拖着我踉踉跄跄往后退,举刀一顿乱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走开!快走开!不然我杀、杀了她!”
江山愣了愣,便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我早就想杀她了,省得我亲自动手,杀呀,要不……我来帮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江山扑身上前。只听见男子狂喊一声,水果刀刺向了江山,江山惨叫着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几名保安趁机一涌而上,很快地制住那名男子。
而我则魂飞魄散地扑过去,使劲地摇着江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啊!”
正当我大声呼救之际,江山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傻丫头,我没事的,只是划破了一点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