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顺把你扶起来,让你仰卧在我的床上。你的鼻血汹涌流淌,很快把枕头和床单都染成深红色了。我和吴顺手忙脚乱地用凉水和毛巾帮着你止血。很快,我房间里能找到的毛巾全都染红了。吴顺的手上也满是鲜血,看上去很可怕。
我看着铜盆中的血水颜色越来越深,惊惶得手脚都发软了。你仰头躺在那里,视线模糊地看着头顶的房梁,痛得直想一头撞在墙上。你看上去很不好,你的脸色都发灰了。
我对吴顺说:“你快去叫孙大夫!我守着他。”
吴顺正要离开,你伸手一把拉住吴顺的胳膊。你挣扎着说:“不。”你说:“不准去。”
你紧紧抓住吴顺的胳膊,让他无法挪动。
你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说不了话了。
吴顺看你这样,实在不忍用力甩脱你的手,只能放弃移动的意图。他在你的身边跪了下来,紧紧握住了你的手,希望能减轻一点你的痛楚。
我和吴顺互相看着。我心里什么主张都没有了。
你竭尽全力地呼吸着,你努力地把注意力从疼痛中抽离出来,集中到呼吸上来。你努力让意识紧紧贴住自己的呼吸。意识像是风暴雨中的帆船,在进出的气息流动中浮浮沉沉。不断有疼痛的巨浪打上船板,整个意识也突然向某个方向倾覆下去。每次倾覆,它都进一步向黑暗的深渊沉没下去。你渐渐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也渐渐听不到我和吴顺的声音了。你觉得周围很寒冷,你漂浮在一片茫茫的白云当中。你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在你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阵抓住你的头痛忽然消失了。你觉得勒着你脖子的那根绳子一下子散开了。许多黑色的蛇滑落下来,从你身上游走了。
你慢慢地松开了抓住吴顺胳膊的手。你的手脱力地掉落在床单上。
现在你不觉得痛了。鼻血也止住了。你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你慢慢地坐了起来。你摇晃了一下头。你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
我说:“觉得好点了吗?”
你说:“没什么事。用不着叫孙大夫。孙大夫一来,我们在这儿打架,瞒不住了。”
你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房间,到处是破碎的瓷片、倾倒的家具、染血的毛巾、枕头和床单、地板上流淌着墨汁、砚台也摔成两半了。你现在鼻青脸肿,上衣触目惊心地血迹斑斑。我和吴顺的身上也都沾染了鲜血。场景相当惊心。若有人这时候走进来,恐怕会以为这里发生了生死搏斗或者凶杀案。
你头脑很清醒。如果把孙大夫叫来,他看到这沸反盈天的场面,一定判断事态严重,会把父亲叫来,景云的下场,不问可知。
吴顺担心道:“你刚才为什么摔倒了?有没有给他伤到?”
你说:“一时有点头疼,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他没伤到我哪里。”
我不放心地看着你。我说:“你刚刚痛得脸色和声音都变了,流了这么多血,他一定是伤到你了。还是叫孙大夫过来看看吧。”
“算了。”你说:“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能让孙大夫相信没事发生。今天是姨娘生日,父亲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架,那么多客人,会很尴尬的。”你说:“大哥可能是误会了。事情过去了,算了。我也不想解释。反正他也不会相信的。琴儿,你没有给他伤到吧?”我摇头表示没有。
你说:“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往外说。”
吴顺愤愤地说:“难道,叫他白打了这一拳吗?下手这么重!”你说:“算了。当时痛一下而已,也没伤到什么。”你说:“姨娘一辈子只做了这一次寿,若被搅了,她会不高兴很久的。”
你扶着床柱,克服着全身无力的绵软感,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你说:“可是我这模样,不方便再去筵席上了。”你对我说:“一会儿想个办法,替我遮掩一下吧。”
我跟着你站了起来。我看着你,我说:“真的不要紧吗?”
你说:“我没事。放心。”
你说:“我们帮你收拾房间,你赶快再换套衣服,打扮好吧,筵席马上开始了。”
这时,房间里传来两三声小鸟的啼鸣。
我们闻声看去,那只刚刚在梳妆台上的鸟笼,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打翻了,两只小鸟从半开的笼门里早飞了出来,在地上一蹦一跳。
我们看着它们在地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张开翅膀,在房间里盘旋滑翔了一小圈,从打开的窗子里飞走了。我们看着它们飞上了外面的天空。
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那种不公平、那种意外、那种意想不到,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