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在众人眼里,原本就是以才貌非比寻常博得青睐,这一曲《凤凰相引》,跳好了,就真正坐实她有红颜祸水之嫌,跳得不好,别人会觉得这个相府表小姐,也空有浮华皮囊而已。
又一进退两难的漩涡,跳与不跳,都身不由己。先是出身二字,压得她们娘俩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现在是权势二字,同样逼得她狼狈不堪。
她突然对李麒生出一种恨意,恨他这般高高在上得为难自己,像玩弄一个跳梁小丑一般,更像是对待那些风尘歌妓一样,让你唱你就得唱,让你笑你就得笑。因为在他眼中,你生来就是为博取他人一笑的,因为你卑微,所以什么都应当由他主宰!
碧落想着,就有些心生怨愤,刚刚揣度到关于李麒的心意,又如迷雾般模糊不清。
“啪!”的一声,她捏断了一只福贵桃花木簪子,惊着了一旁为她梳头的小丫头。
“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碧落微微一笑说:“可能是有点累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来。”
“好。”小丫头应声放下手中的篦子,倒退三步,转身撩开门帘出去了。
“倒是很有礼数的丫头。想来李麒出身皇家,进出的场所也非同一般,说不定这老板,还真与他有些渊源。”碧落站起身,一边抚摸着屋内陈设,一边看向一旁占有一面墙之大的衣橱,里面挂满各种布料的各式衣服,想必也是哪位红颜的居住之所,只是恰巧今天不在这里而已。
既然猜不透李麒的心思,那就按自己的意思办吧。碧落想到这里,提着罗裙,踩上那个足有三尺高的条凳,取下一件白衣胜雪的罗裙,就像折子戏中,寻常小家碧玉的闺阁装束一般。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唇角绽放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向下倒去。
“小姐,你怎么了?”当碧落从那个条凳上摔下来的时候,小丫头刚好走到门口,看见这情景,吓得惊叫起来。
落地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见脚踝处传来的清脆响声,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她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大概过了半刻钟,她才缓过气来对小丫头说:“我刚刚想去取衣服,突然觉得头晕,不知道怎么的,就摔了下来。”
“我,我去叫人。”小丫头把她扶起来,急切地说道,看见她脚踝肿得老高,吓得面无血色。之前公子交代过,这姑娘是位贵客,要好生服侍,现在出了这么大乱子,估计自己人头不保。
“别去!”碧落一把拉住她说:“我伤成这样,不适宜到处嚷嚷,适逢佳节,不要扫了众位公子的雅兴。你这样……”她趴在小丫头耳旁,说出一个计划。
琴声清冽,舞台的轻纱帐幔缓缓升起,中间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身而立。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司徒姗姗……”一个如行云流水般清冽的嗓音,如婉转起舞的仙鹤,颇有份味地随着音乐念白道。
场中的女子跟随歌声,起了舞步,是京城名妓舞洛的独创,众人顿时纳闷了。又听那个声音,辗转唱到:“三月的江南,烟雨凄迷。是谁在远方,守望你的归期。桃艳梨白的荼迷,有几分真意?”这是《凤凰相引》的词!台上的女子,也跟着这仙音,俯身,低腰,抬头,蹙眉,纤纤玉手仿若丝带般,婉转于空。台下的人,更加肯定这舞姿,在哪见过。李麒更是纳闷,他不是吩咐过,让舞洛去别院休息,没有他的吩咐,不用出来见客吗?
“姗姗,眉如柔黛绿,眼似秋波横。那日初见,满腹经纶的我,只余下这几个字。”歌声继续响起,众人都以为是台上的女子在唱歌,当那个女子随着歌声起舞,终于转过身来,所有人恍然大悟。甚至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台上的人,正是李麒的红颜知己,京中名妓舞洛。那阿萝小姐去了哪里?
不过,这歌声,倒真是宛如天籁。被舞洛惊起的疑问,瞬间被这如烟如雾如丝如缎的歌声被抚平,有人甚至在想,会不会是李麒安排的特别惊喜。但是,随着舞洛的转身,人们也发现,唱歌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姗姗,若无那日雨中邂逅,也种不下今日的思念。或许此时的你,仍旧在闺中描鸾刺凤。我也仍在窗前埋头苦读,等待金榜题名时。”正当大家都在纳闷的时候,一个不染纤尘的玉白身影,从舞台左侧的上方,抓着两条白色绫罗,缓缓落下,歌声不断,继续唱着这一对才子佳人的初次见面。
“姗姗,我想我会用尽这一生去铭记我们的相遇。长廊外雨丝缱绻,避雨亭内你纱羽半掩容颜。你软语细言,问我公子生得眉目不凡,敢问是何处人氏?我抬头惊见你绝世容颜,说小生家祖籍益州,逃匪患至此。你信手捡起我散落在地上的画卷,巧笑倩兮,说公子丹青可谓一绝,能否为我描一幅。”当人影落定,台下的人才看清那是本应该在台上起舞的阿萝姑娘。那两条绫罗中间,缱绻着一个小木板,刚好是一个精巧的秋千。她一袭小广袖月白罗裙,长发结辫垂在胸前,神情迷蒙,似月宫走失玉兔的嫦娥仙子。她此刻正唱着《凤凰相引》的第一卷《致姗姗》,内容主要是歌颂他们的爱情,有美好的开始,却得了一个阴差阳错的结局。照理说,这曲《凤凰相引》传唱至今,经典版本不少,就连台上起舞的女子,也对此有很深的造诣。但是此曲从阿萝小姐的口中唱出,又是不同于所有人的一种特别。
“姗姗,弱柳扶细腰,清渠照倩影。冰肌润玉肤,芙蓉细细香。人曾说,江南出绝色,沙暖睡鸳鸯。于是帝王垂幸,三入江南选佳丽。”歌声随风传来,懂曲爱词的人,都微微闭上眼去品味这歌声的独到之处。场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李麒,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看向台上的目光,愈发森冷了一些。
“姗姗,或许是我们今生无缘,为你画好的丹青,却阴差阳错地落入帝王选妃官之手。”人们生平最恨的,不是遇不到佳人,也不是佳人不爱自己,而是已与佳人衷心互许,却阴差阳错被断送了后来。没错,阿萝小姐的歌声,独特之处就在这里,她微微颤抖的嗓音,如涓涓溪流一般,如泣如诉的拟化了这段情感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