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春宵绵长。
时近中秋,天津卫的早晨显得格外凉爽,不冷不热,正是适合补眠的时候。更别提有有美人暖席,同榻而眠的买办穆炳洋了,他今年五十岁了,头一次知道什么是另得君王不早朝的美事。
“老爷,再睡会儿嘛~~”
舒适宜眠的拔步床上,日本内华洋行中国买办的新欢小艳红拽着他的衣摆不丢手,细滑白嫩的胳臂露在外面,滑滑嫩嫩的恨不得让人啃上一口。
但尤其另内华洋行买办穆炳洋舍不得的还是床上佳人难得一见的好嗓子,那是天生的婉转妩媚,婀娜多姿。在戏台上的功夫尚且不论,单说她在床上的表现,就让穆炳洋觉得自己在台下上千两的赏银没有白花。
于是穆买办又抱着她心肝儿肺地逗弄一番,许下了许多“割地赔款”的条款,也不能让小艳红答应早起陪自己去应酬。
这女人有点不识抬举!
穆买办心里闪过一丝不耐,但是毕竟之前为了她付出了许多心血,只要是她小艳红的戏,他可是场场不落不说,送花写诗万般手段使尽,才哄得她到床上来。
光看他之前付出那么多心血,也不能随便白费。于是他又涎着脸哄弄一番,眼看天色不早了,穆买办这才想起老板小野昭和叫给自己的任务,顿时心里一跳。
在大清朝,做洋买办是挣钱多,又体面的差事,但也得看你是做哪一国的买办。
众所周知,就整个天津卫,乃至全国的租界里的买办来说,最有权,最体面的当然是英国人的买办。
譬如穆炳洋在宁波的老本家穆大元,ya片战争时,他本来不过是清兵里的一个小头目,仗还没怎么打就在定海被俘虏了。因为经不住洋人的威逼利诱,他就投降了英军,并在被俘虏过程中熟习了英语,给英国人当翻译。
从此他就走向了飞黄腾达的生涯。因为赢得了英国人的信任,上海开埠以后,他就包揽了中英在上海的一切交易。据姚公鹤在《上海闲话》中说,无论何人有大宗交易,必央穆为之居间。
凭借此等权利,他在为洋大人办事,两头分肥抽利之余,又广结官绅资源,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很快就被清朝授以上海道道员,从此走上飞黄腾达之路。
然而ya片战争毕竟五十年过去了,英国在大清苦心经营五十年,手下党羽林立,再不是当年无人可用的门外汉。故而,要从英国人手里挣钱,小钱可以,大钱不易。
其次是德国和美国洋行,因为都是刚刚进来的缘故,为了开辟市场,他们一般都把薪水提成开的很高,吸引了颇多人投奔,挣钱比较容易,仕途也还可以。
第三等就是做荷兰、葡萄牙这类西洋的小国的买办了,和英德美相比,国小民穷,贸易量比较少,但总算是跟着“洋大人”办事的,是中国的“高等华民”,说出去还算体面。
最次一等的才是穆炳洋这类日本买办,这时甲午战争还早着呢,大清还以****上国自居,把日本当藩属国呢。给一个奴才当奴才,这多少有点掉份儿。
更何况日本人也不如西洋诸国“文明”。
在西洋国家做买办,人家虽然也看不起你,但多少还有点唯才是举,把你当合作伙伴的意思。如果一个人真的有才能,做到大买办的位置,手底下甚至可以驱策几个红毛绿眼的外国人过过瘾。
但是日本人可就不这样了,对待买办如同对待下人,动辄呵斥、打骂不说,还管得甚微精刮,做账极细,半点油水都不准捞。每到买办们聚会时,穆炳洋都要吐槽一番,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给小日本当差。
然而,他虽然这样吐槽,如果你让他辞去这份工作,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理想状况下,买办自然分为三六九等,人都向往高处去,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实际情况下,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人在洋行里早就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络。若非有重要人物介绍,一般人根本就进不去,更遑论混到大买办那一地步了,没有后台,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所以,对于做西洋人的买办这件事,穆炳洋早就死心了。他是一个聪明人,早就明白自己只有踏踏实实为日本人办事,才能求得一副好身家这个道理。
可是,对于昨晚老板小野昭和给自己下的命令,他依旧是云里雾里。为什么一定要把美华给挤出香胰商会?他一路上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香胰商会作为天津商会里一个冉冉升起的分支,气场派头自然是不同凡响。在英租界最繁华的地段,他们包下了商会整整一层楼作为活动基地。
今天是商会例会,整个天津的香胰厂商几乎都到了会场,来的马车之多,以至于商会极为庞大的院落也装不下了。站在商会的二楼往外看去,香胰商会的马车在道路上首尾相接,整整都排到了下一条街去。
今天是西洋历的周一,商会里也有染料,纺织,粮绵商会的聚会,但是都没有香胰商会这样阔气。
因此,作为香胰商会的会长,穆炳洋自从携着新欢小艳红一踏入门内,就受到会馆内客商的大力欢迎。
会馆一楼的大厅内,大家把穆炳洋围在中间,众星捧月的架势,一声声奉承的“穆会长”声起落不定,把整个大厅都烘托得热热闹闹的。
作为社交中心的中心点,每个人都围着穆炳洋,争着与他攀谈,好像整个世界都尽在他手心一样,这种感觉让穆炳洋这类商场中摸爬打滚几十年的老手也觉得熏熏然。
更别提被他携在手臂间,被众人变着花样儿赞美的小艳红了,更是下巴扬得高高的,一脸自矜高贵的样子,好像她是这里的女皇一样。
门边的角落里,一个小厮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呸,真是小人乍富,暴发户气质尽显。竟敢在公子这个天津商会的总会长面前这样嚣张,也不怕出门磕了下巴!”
“禁言!”未来启新洋灰厂的创办人,两广总督周馥之子周学东照例呵斥了手下小厮一句,匆匆朝大厅中心看了一眼,正准备走的时候,就看到大门外走进来一个洋装丽人。
乌发黑眸,肤白胜雪。好一个不小心跌落凡尘的美人!他在心里赞了一句,不由得站住了脚,想看看这美人到底什么来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