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祭酒背着手走在妻子黄氏的前面,却心不在焉的,走一下顿一下。好几次,低着头走路的黄氏都差点撞到前面的丈夫。
“老爷,你走走停停,想什么呢?”黄氏问。
王祭酒抬头看了看火树银花,明亮的如同白昼一样的顾家大宅,皱了皱眉头说:“深夜到一女子家做客,有辱斯文。”
一贯柔顺的黄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辱斯文这事儿你刚刚在家怎么没想到?都到门口了,能不进吗?
王祭酒心里也知道这些,只是对于那些甲骨的兴趣一下子压倒了他心中的礼教束缚。
他嗜好金石学,尤其对于研究古典文字非常感兴趣,故而自从看到那些甲骨上的文字以后,那些曲里拐弯,闻所未闻的文字就像一条钻到了他脑子里的蛔虫一样,让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尤其在弄清楚那些甲骨的真正来源是从顾敏这里传出来的以后,他就更加按捺不住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文字如果能够研究透彻,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说不定能够完全改写中国文字学的历史,这怎么不让他激动呢?
为了那些可爱的文字,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闯上一闯。
他这番想法顾敏到是一点都不清楚,不然一定会哭笑不得。什么时候,顾宅成了刀山、火海一样的存在啦?
不过这时候她也遇到了一些麻烦。首先,她不知道王祭酒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当初为了给瘦子作势,美华车行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王祭酒的家传古董之后,是瘦子给还回去的。
王祭酒是怎么找到她身上来的呢?
这倒是个问题,事关商业机密,顾敏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些。于是顾敏决定自己不出面,先让康广银去探探路。
这倒正中王祭酒的下怀,他本来也不知道深更半夜地去求一个小女子该行什么样的礼数。所以在他偕妻子进了大宅,见到不是顾敏,而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接待他们的时候,他明显送了口气。
康广银把两人引到顾宅一侧的小房间里,里面密密麻麻堆着上千片甲骨,全是顾敏这几日托人在天津找的。另外,顾敏还派了专人到河南省小屯村收集这些甲骨,准备到时候全捐给王祭酒。
康广银对此十分不满,真金白银的东西买回来,凭什么白白送人?所以,他只是尽到责任把两人领到存放甲骨的房间,至于送人之说,他一字也未提。只说是小姐的心爱之物,让他务必“轻拿轻放”。
王祭酒也觉得正常,古人爱惜字纸,凡事牵涉到家传古董的事情,无不重视异常,现在人家肯借给他看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更别提让他轻易拿走,那是他想都不能想到的好事。
他是个对金石学达到痴迷的人,一看到这么多的甲骨堆在一起,连路都走不动了。只一心扑在这些甲骨上,吃和睡都不出那个房间。
他沉迷于学术中,过得自在,他的夫人可就全身不自在了。
毕竟深更半夜的,待在别人家里,怎么样都不对吧。可是丈夫在这里,她又偏偏不能走,只好坐在那里干巴巴地陪着顾敏和春杏他们聊天。一来二去的,她又没觉得有什么可瞒的,很快地,就被顾敏套出了一些底细。
“原来是我大规模购买甲骨露出了马脚,这就说得通了,我的甲骨是从方医生那里买来的,方医生又同时是王祭酒夫人的主治医师,稍微泄露了也有可能。”顾敏自言自语着,心里有些后怕。
虽然计划已经设计得很周全了,然而百密必有一失。
以日本人的狡猾程度,一旦被人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么就会给顾敏之前定制的计划造成毁灭性的后果,这是顾敏所承受不起的。
相比较她尽心尽力用全部心血造就的美华来说,什么见到历史名人的激动感都要往后排一排了。
听说王祭酒看到这些甲骨非常入迷,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东西全部带走研究了,顾敏并没有在意,只以为广银按照自己的嘱咐把这些甲骨给送出去了。
几百两银子而已,现在对顾敏来说是小事一桩。
她现在全部精神都盯在天津卫的香胰市场上。一天后,她收到了靳大柱从关东打回来的电报:“皮毛收齐。”顾敏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三天后,内华洋行再次被愤怒的商人给围堵了。没有按照期限发货,这些商人要赔付大量的违约金。而这全是内华洋行造成的,怎么不让人恼火?
内华新上任的经理连一天都挡不住了,当天就被董事会解职,小野昭和被委任,重新成了内华洋行的经理。而他上任的条件,就是董事会先要赔偿所有商人的货款。
这也合情合理,他当初就不同意这次走镖,觉得很邪乎,可是董事会强行推进的结果是让内华洋行几乎赔掉了裤子。所以当他重新上任的时候,当然没有必要为董事会的错误决定来擦屁股。
“恭喜,恭喜,欢迎小野昭和经理归来!”
内华洋行门口,巨大的红色条幅喜气洋洋地挂在门框上,穆买办和吴端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地恭喜小野昭和重登总经理的位置。
好像赔的都不是公司的钱一样!小野昭和看着两人喜气洋洋的面孔耷拉着脸色,怒气冲冲得冲回了他原来的办公室。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做什么?都给我滚,一群蠢猪!”总经理办公室传来咆哮声,刚刚还笑得一脸谄媚的两人屁滚尿流地滚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重新上任的小野昭和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走镖的失败,不仅仅是大伤了公司元气,更重要的是,父亲留给他的所有武士力量全都在一夜之间消耗殆尽。
他再也没有能力开辟通往关东的商路,这对他,以及所有在关东的情报组织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