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张道然作了非常冷静的发言。他说:“近几年来,我县农村经济形势总的来说是好的。我们不仅战胜了‘四年三水’的自然灾害,而且顶住了市场低糜的价格暴跌,农产品卖难的压力。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广大干部群众不屈不挠,千方百计发展生产,调整结构,促进了全县农村经济的迅速恢复和发展。全县承包经营五十亩以上的农户有三千五百多户,其中承包千亩以上的有十多户,三盘乡南唐村农民张新枝承包农田已达到一千五百多亩。我们在承认目前我县农村在转型时出现的问题和困难的同时,更应该看到全县一百四十万人民为社会为国家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和无畏的牺牲。”张道然的发言得到了与会人员的默认,大家投以赞许的目光,他最后表态说:“一定要借省委工作组的东风,对六大问题进行迅速彻底的整改。”曾国超怀着复杂的心情,不得不在会上发言,他说:“我出于对农业的关心,向国务院如实反映了我所在农村的实际情况,是希望国家在政策上对农业给予倾斜,特别是我国正在争取加入世贸组织,人世后对我国的农业打击会更大。如果不及时提前的打好农业的基础,三农问题还会变得令人更加堪忧。当然,我作为木舟的党委书记,我的工作也没有做好,我有愧于党,有愧于领导,有愧于群众。这次要动真格的,按照省委、县政府的指示抓出成绩来。”大家纷纷发言,谈了认识后,赵祖学最后总结说:“大家都发言了,说了一些好的看法。我说过大县的问题,木舟的问题,只是有一定的代表性,也还是局部的、个别性的。问题的关键是人,事在人为么。我们每个人要从自己做起,从身边的事做起,做好每一件事,这样才无愧为一名共产党员,无愧为一名基层领导干部。”赵祖学的话音落下,会场响起小阵掌声。散会后,省县的领导没有在木舟乡逗留吃晚饭,乘着小车向夜幕下的大县县城进发。
谷雨不雨,亦为荒年之兆。时值谷雨,天空象被大锅罩着似的,令人喘不过气来,不一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不断线的细雨,雨由稀疏的大点子变成了看不清人的雨帘子。在大县宾馆的小招会议室里,湖北省委副书记赵祖学正和荆州市委书记许泽平,荆州市副市长且还持有大县县委书记职务的郭道武,大县县长张道然研究部署如何贯彻落实省委、省政府现场办公会议精神的事宜。赵祖学很严肃地说:“通过一周的驻村入户调查了解,我有个很深刻的体会,那就是我们的农民很纯朴。相反,我们的基层干部和基层工作确实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从木舟乡反映出来的问题,确实令人心疼。党中央,国务院的英明决策及下发的好政策,为什么在大县的个别地方得不到落实?我们要深刻地反思啊!怎么办?答案只有一个,迅速坚决的整改。先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说说。”郭道武抬起低着的头,不敢正视在场的人,伴有浓厚的鼻音沉重地说:“我作为大县党委的一把手,只注重了抓主流,忽视了象木舟乡这样严重问题的个别现象的查处,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连累了各级领导,给各级领导的工作拖了后腿。我得知赵书记到木舟后,我也进行了认真的反思,木舟的问题主要是四个方面:一是对加重农民负担的行为督查制止不力;二是有些地方财务管理混乱,为少数腐败份子挥霍浪费开了方便之门;三是机构人员管理失控;四是乡村不良债务化解不及时。”赵祖学听着便很不满意地插话说:“问题已经是明摆着的,一个管理区亏空一百四十多万,仅利息支出就是五十万,目前最关键的是要用什么措施来整改。”
许泽平似乎听出了省委赵副书记的话中之意,便说:“对大县问题,道武同志负有主要的责任。”张道然忙插话说:“我也负有主要责任。”许泽平嫌张道然拦了话瞥了他一眼,接着说:“我看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问题,再说道武同志是市人代会经过代表们刚选举出的副市长。问题是你们的干部工作没有做好,不该把矛盾闹到上面去,应消灭在基层,消灭在萌芽状态。既然赵书记是作为省委工作组组长,我看我作为市委工作组组长一同进驻大县,道武同志的县委书记还没有人接替,可作为市委工作组的副组长暂时回大县工作一段时期。这样算是对群众的一个交待,又维护了我们干部工作的严肃性,市政府那边就暂时不安排道武同志的工作。我回去后给松柏同志讲一下。”赵祖学见郭道武的目光点了他一下,便说:“这个意见可以,那你郭道武就三个身份在大县工作,以大县县委书记、荆州市副市长、荆州市委驻大县工作组副组长的身份,配合省委工作组的工作。”赵祖学又转向许泽平说:“泽平同志还有全市的工作,在大县只挂个名。”他又转向郭道武,并加重了语气说:“道武同志,你要振作点,不要有什么顾虑,把大县的整顿工作用三五个月的时间抓出成效来,你再进市里么!”郭道武静心聆听,赵副书记的话里没有用“回市里”而用的“进市里”,他心里更明白,那三个身份就是三块巨石压在头顶,叫他怎能撑起腰杆面对大县人民,这哪是工作组,分明是责贬回大县,而且要自己拿着手术刀在自己的面上剐疮,多痛苦的事!郭道武懊丧着。然而,省市领导那宽容的目光在期待着他的表态,他由不得再往下想,恳切地说:“既然赵书记、许书记这样信任我,还有道然同志的同心协力,我首先表示感谢,这也是组织上对我的关爱。我想是应该以省委、省政府的现场办公会议为契机,很好地把大县的工作促一促了,早动手早主动,早解决早轻松。我觉得应该提出的口号就是,釜底抽薪、减轻负担、卧薪尝胆、厉行节约、伤筋动骨化解债务,切腹之痛精简人员,向省委和市委交份满意的答卷。”张道然觉得这么安排确实太难为道武同志了,也表态说:“这次的整改工作,我一定配合道武同志,按赵书记、许书记的要求狠抓落实,让道武同志早日回市里工作。”赵祖学终于显出了微笑,说:“道武同志有这样的决心,就不怕大县没有希望了,也叫我安心了,让省委也安心了。”赵祖学说完和许泽平对视了一下满意的目光。然而,郭道武已是牙齿咬得铁钉断地表了态,但心里难受的成份是可想而知的,他要重新回到正惊涛骇浪的大县负罪搏击,将怎么面对一百四十万人呢,那失去光辉的脸面又将往哪地方摆呢,横下一条心吧,事到如此,也只有这样听天由命了。
随之,一场被称为“痛苦而又尖锐”的改革,在江汉平原的一个多年的“全国产粮冠军县”皇冠荣誉大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大县县委、县政府以大发[00]号文件印发了《关于切实解决好当前农村存在的突出问题的若干意见》,上至省报省台,下至县报县台等新闻媒界,都作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报道。一时间,在大县的大街小巷,偏远乡村,传播着曾国超的上访事件。还有那《南方周末》整版的报道,更是推波逐浪,争相渲染,由此引发了的某种激奋情绪不亚于文化大革命时的革命浪潮。甚至有人长嘘,大县窜出一个敢讲真话、为民伸冤、不同流合污的“农民领袖”,因而也打乱了许多人的现实安逸生活的美梦。在人类社会,一个整顿、一场变革、一次洗礼,无非是对人们的既得利益的调整,它使一部份人得利到而另一部分人失利。不仅如此,它更是一场传统的计划经济基础上的伦理道德与市场经济的现代意识观念的残酷较量!
曾经在九八年抗洪中立下汗马功劳,被评为全省抗洪劳模,并获奖金二万元的去年底才从乡镇进城到县工商局任末位局长的夏金城,参加工商局机关大会,听了传达县委、县政府的文件精神,大脑神经绷紧。回到家里,对妻子裴莲秀透露了一些,今早上班前,又对她说:“今天去邮局给我的手机结个帐。”夏金城见妻子在花镜前梳着头发,没有搭讪,便又重复了一句。裴莲秀还是没有搭讪,他只好来到化妆台的镜前,手摸着她软绵绵的肩头,微笑着说:“副局长的夫人就是跟镇长的夫人不同,几时也学讲究起来了。是不是环卫局的人说你污染了县城的环境!”他见镜中的妻子仍然沉着脸,硬是不瞧他一下,接着又说:“我给你说的话听进了没有?”裴莲秀这才在镜中把眼睛望着他,没有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你局座大人的私人保姆。纠正一下,是副局座的夫人加私人秘书。”他掩埋了笑容,说:“谁说你是,谁说你不是。这个家庭里的大小事不全由你当家么,我是那种工资全交的几全丈夫,哪能称什么副局正局的。”她又回了一句:“你的手机交费也属家庭的事。既然是这样,那这个家我也当不好了,我宁可再下一次岗。”夏金城见妻子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脸,乌云翻滚立马就是跑曝雨,便耐心地解释说:“昨晚我不是给你说明白过吗,上到总理,下到县领导都这么重视,高度紧张,再说我们才进城几天,就忘不了乡里的一切。”她终于转过身,愤懑地说:“就是上次的那个曾国超!我只见过他一次,看他那晶亮的目光就不是一个正派的人,是一个有野心蛮大的人。他凭什么逞能?有什么资格给国务院写信?木舟的问题不就是他曾国超一手造成的么,他才是罪魁祸首!现在倒好,成了英雄,可以说他是你们行政干部中的败类,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罪于老百姓。”夏金城听她的话说得那么难听,忙劈头盖脸地说:“你一个妇人,工作上的事,你懂什么,少跟我瞎说。”她见他威风起,有了几分畏惧,便转换了话题说:“我过去在乡下护着你,是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现在好容易进了城,生活程度高多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什么手机费没有了,什么菜补贴没有了,什么下乡补助没有了,全没有了,还剩几个钱呵,一家人的生活,你的接交又大,儿子大学里每月几百块,你这几个钱是作胡椒都不辣。”夏金城又耐心起来说:“我几百,你几百,加起来不是千把了吗,比起我们过去三四十元的工资,那时也还不是在过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