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有鄂D6100牌照的大红旗徐徐向大县东南重镇南桥镇驶去,一路葱翠的田园和挺拔的杨树一闪而过。大红旗和主人张道然一样轻松愉快。因为每每下乡出差,他(它)们都带有固定的工作任务,而今天,张道然作为母校南桥中学的骄骄者被特邀参加母校建校五十周年大庆,莘莘学子是母校的荣誉,更是道然的荣华,那些老少校友一定会在台下投以他钦佩而又羡慕的目光。张道然两眼直顾前方,对身边握着方向盘,精心操作的司机说:“小刘,放个歌听听。”又说:“还有那《王瞎子闹店》没有,他还真闹出点笑人的名堂。”小刘深知县长大人的脾性,他工作再怎么烦闷时,一坐上车,便不声不响地找开点轻音乐为其解闷,调节气氛。要么心情特别愉快时,打开那带讽剌的小品,更是其乐无穷;再要么出差跑长途,听听革命时代的歌曲,勾起美好的回味,以冲淡思乡的眷恋。小刘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往收录机内塞磁带。过去,小刘听《王瞎子闹店》的花鼓调还真别扭得恶心,可同县长听了几遍,也听出了好感,那“一二三、二二三……”绕口令的绝唱,也还有那么点民间取乐的韵味。
大红旗刚驶过分洪口,进入上河乡,却被堵车了。张道然那种荣归母校的兴奋淋漓一下让堵住了。他让坐在后排的政府办秘书科长邱正雄下车去看个究竟。邱正雄去了好一会,上车来说:“张县长,是前面有辆面的坏了,堵了车,交警正在帮着推开面的,疏导清障,马上就可以通了。”张道然没有作声,邱正雄继续说:“张县长,现在中央提出了开发西部,我们县通往西部的过境车多起来了,白螺渡口也忙起来了,是好事也是坏事,那十个轮的大车把我们才修筑起的水泥路都震裂了,到了明年的雨季,这水泥路就真成了名符其实的水泥路了。”他见张县长仍没有讲话,也不往下说了。小刘一手扶着方向盘侧过身子说:“不知是什么人说的,对县北公路用了几句顺口溜。”邱正雄说:“你说说。”小刘却说:“那完全是诽谤我们大县的,我不能说。”张道然仍望着前方说:“俗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们可以从贬斥中激奋,小刘,你说说。”小刘这才话未出口去先笑了说:“车到北市桥头就开始摇,车到横沟镇肠肚断几寸,车到周老嘴口中吐黄水,车到马头口命才到了手。据说省城来的干部,本来是在打瞌睡的,当他自觉醒了还没有睁开眼,嘴里就说是到了大县吧!”小刘讲着讲着,同时禁不住的憨笑,邱正雄也跟着吃吃地笑。张道然不仅没有笑,却猛然地说:“这是大县的耻辱!”他俩见张县长严肃认真起来,忙打住笑,不敢再谈论公路堵车之类的事了。
年年修路年年修,条条公路条条堵。大县这样难堪的交通现状,也在张道然的心目中烙上了印疤。他参加校庆回县,连夜在县政府的五楼会议室召开了城建、交通办公会议,通知有政府办公室、建委、经委、城建、交通、公路等部门的负责人参加。会议室里,吊灯、壁灯如同白昼,映得与会人员脸泛霞光。会议由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县长谷先凯主持。谷副县长是由县建委主任提拔的,并经过县人大的例会例行通过。他是省城建学院的科班本科生,从建工局最基层的技术员干起,一路顺风升到了副县长的岗位。他还是一副知识分子的形象,带着一副无色无边的近视眼镜,他很文静地宣布会议开始,接着说:“今晚决定开个城建交通办公会,也叫诸葛亮会,请大家为我县的城建交通工作出谋划策,先请交通局的杨局长介绍我县的公路建设情况。”张道然插话说:“我们大县的公路现状,太令人感慨了,真叫过往的司机头痛。因此,不仅仅是说说情况而已,主要是找问题,拿措施,抓整改。”张道然的话一下给会议增添了火药味。
杨局长名茂忠,和张道然是同时代的乡镇干部,但没有张道然进步的快。但他眼看升迁无望,乡镇工作又一天比一天艰难,便申请进城。申请都一年多了也没有如愿,他只好低下脸面,私下请张道然在县领导中做做工作,说说话,果然见效,年底进城,还到了众人渴求的县交通局任局长兼党委书记。他环顾了与会人员,便说:“我临时接的通知,没有一点准备,我县的公路情况不说,大家也清楚,有沙洪和监沔为主的两条省级公路贯穿我县东西南北,串连我们大县境内八十九条乡村公路。县管管线十一条,一百八十六点五公里;乡管线六十二条,五百零四点七公里;专用公路十四条,一百零四公里。近些年,我们得到县政府的支持,积极主动地向上争投资,对内搞筹次,强化养护,县管线投入一千一百多万,已全部建成二级路的水泥公路,特别是在筑路中,建设者们冒着数九寒冬,顶着炎天暑热,抢时间保质量,为树立大县良好的对外窗口形象流血流汗,涌现……”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觉得杨局长对公路情况如此熟悉,不油得竟生佩意,但对“窗口”觉得有点不贴切,那毕竟是对商店等服务行业的用语,当然说交通是对外窗口也不为太错,毕竟进入了开放年代。谁知,张道然越听越皱眉,怎么就象听着先进事迹报告演讲,根本没有对大县糟糕的公路现实,从主观上找原因,他正这样想着,按捺着愤然的心情,听杨茂忠继续说:“但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刚建好的坚固如石的好舒坦的公路却被那班什么开发西部的大家伙压坏,你们去看看那水泥路还不如没有修筑前的油渣路好了,它们简直就象夜猫子,都是半夜通宵地跑得直哼哼的,这叫我们也没有办法,白白耗费了千万元,叫人心痛呀!”大家听着不时地向杨茂忠投以似乎同感的目光。张道然仍啮着牙腮,耐着性子听接下来大家的发言。发言人的话语也只是掺和着杨茂忠的观点。主持人谷先凯说:“我县的城建交通大家也都知道,令人堪忧,当然今晚开会不是追究谁的责任问题,要说责任我是分管领导,先该我作检讨,而我们今晚开会的目的是要如何奋起直追,彻底改变目前的这种现状。”这时,杨茂忠听谷副县长拿出了主意,心中得意起来,以交通局长自居,趁着下午喝了猫尿(酒的贬称)的兴奋,竟然插着谷副县长的话说:“话好说事难办罗!有了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局机关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再这样下去,不说我局长坐不住,反正是你们荷包里给的官,恐怕县领导也得有麻烦了。”
一直耐着性子当听众当判官的张道然,见会议的意图跑偏了。心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明摆的工作责任感事业心哪去了,暂且不说“好了算”要整治,这个杨茂忠倒推卸得干净,一把火都烧到县领导——我张道然的头上来了。眼下,会议的议题要被杨茂忠绞到斜路上去,不能让他这样狡黠,不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好了算”,忙说:“我来说说看法。”谷先凯忙插话说:“好!下面请张县长给我们讲话,作指示,我们要注意听,认真记录,办公室再印发纪要去贯彻执行。”张道然端正了身子和脸像,象是要挽回刚才险些失去的威性,劲矫地说:“我们大县过去靠农业靠粮食撑门面,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粮食库存占压资金二十多个亿,近两年我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提出了要搞招商引资,盘活存量资产,大力发展工业和龙头企业,有些部门就馋着嘴都向外商老板伸手,我们又下决心发绿卡挂保护牌,还是不怎么凑效,原来看看我们县城的环境,看看我们公路的状况,特别是今天我去南桥参加二中校庆的途中,大觉警醒。哪个老板往个闭塞的死地方丢钱啦,我们要落后人家仙桃二十年。本来就是洪水闻名的大县,谁还愿意来我们县投资办企业呢?同志们,大家想想,我们不彻底改变目前的城建交通面貌,大县就没有出路,我们能对得起我们的子孙后代吗?”张道然的一番大道理,小动情的讲话,使会议出现新的转机。接着,由城建部门的负责人汇报了城建工作。为了改变目前城建交通在经济建设中的滞后现状,会议决定:由交通、城建在一星期内拿出具体的整改方案,同时借鉴外县(市)的经验,向城镇居民和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个体工商户开始征集城建交通以资代劳资金,每人每年一百元。还决定了一项振奋人心的工作,重新组建撤县建市申报工作专班,由谷先凯挂率。会议总算有了个满意的结局,谷先凯宣布散会。人员散去,张道然和谷先凯边收拾着公文包,边交谈。谷先凯说:“开征以资代劳资金,由政府办公室发个文件,再召开县直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一个大会。如果您有时间就参加,请您讲个话,强调强调。”张道然望了下他说:“这样的专题会,我不参加了,你代表政府讲意见,态度要坚决,要侧重消除人们的疑虑,不要造成社会上说我们政府又在想办法收钱,这笔钱收了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么!农民每年不都有以资代劳;城镇人不能总优待于农民吧?”他俩说着提起公文袋最后走出会议室,谷先凯还顺手将门边墙壁上的所有开关关掉,然后下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