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秋老虎力竭声嘶吼过,天气心甘情愿凉寂下来。阵阵冷风刮尽了枯黄的叶片,人们添上了毛衣毛裤,呈现出初冬厚重的新面容。下岗职工相遇又当刮目相看,欣喜言表之余,无不侃到红炉,无不怨声载道。又快一年了,还没个说法,政府不管我们了!大家几乎都一种口气:马师傅,红炉还买不买得成的。不行,我们拿一个轴承,搬一个电机,自己分了安逸!我心里明镜,这不是大家的真心话,是发牢骚。我逗趣说,一个轴承作废品值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分几块砖几片瓦,补补我的破墙和漏屋。免得冬寒春雨遭罪。他们不知道我在卖关子,反正都是调侃儿,说了也不算数的。有人说,你马师傅都这么说,我们可真没指望了。我说,有指望。只要政府还在就有指望,即使美国政府破产都不怕。我们去找政府,不会不管的。当然,政府近期的动作,我不能向他们透露半点,让他们催去,比我个人找孔道然肯定见效。然而,他们不放过我,硬要我马昌俊为头领他们去市政府。我是要买红炉的人,怎么还能给他们为头咧,按过去的话立场要站稳。便说,我同学做屋,请我这几天正装水管电线,耽误不得。在家里慧芬把我的话当真,责斥:我还以为你忙进忙出的在为买红炉的事,你自家生计不顾了,跟人家帮么忙,只图你个儿肚儿圆啰。我辩解:不是的。也是为这个家。他做四层楼,水电装好了给我一千块钱的。她愤然说,别再哄人!一千块也好,就是一万块钱也不能解决家里的根本问题呀!尽管外面人家里人这么强逼我,我硬是丝水未透。孔道然交待过,这事连我哥都不能说。唉,我可是连个商量的知心人都没有哇!真比戒烟时瘾上来了还难熬,或许比毒瘾发作还难受。
太阳象感冒似的软绵绵的好不容易粘在了半空,我在新华书店和私人书斋翻看了有关企业家经验谈之类的成功秘笈书籍回家去。王逸州已经在家等了我一会,他听慧芬说我是替人安水管去了。便埋怨责训:昌俊哪怎么还象过去当师傅时只顾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慧芬不理解,故意说,他不拉车家里日子怎么过。象你们荷包里统满了,不愁吃不愁喝的唦。近些年,比慧芬更刺耳的话他似乎耳熟平常,见怪不怪了,还赖着要等我。慧芬说,他不会回来的,人家包午饭。王逸洲更垂涎欲滴的说,这餐午饭我就在你家吃了。慧芬想着一窝肚火,这人怎么这般没廉耻的。干脆解下围裙说,我出去有事的。王逸洲又自言自语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们的老厂长呗,连一餐饭都舍不得,也太吝啬了吧。他正要出门,我回家了,已经有邻里小声透露王逸洲来你家干吗。他象看到救星似的,惊喜喊:昌俊,你终于回来了。慧芬赶过来向我使眼色,说,你说人家中午包饭的,怎么回来了,我可没准备饭啊。我笑了说,没准备饭不要紧,王厂长来请我们上馆的。王逸洲自鸣得意说,酒馆是要上的,不过该你们请我。慧芬如法炮制,我们请你去买单,不是一样的。王逸洲指着手说,你的嘴真不饶人!然后,郑重说,昌俊,我等你一会了,是有重要事告诉你。听了他的话,我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便让慧芬忙去,请他坐下。他正要说话,我又喊了慧芬,给王厂长倒茶来。王逸洲客套:不要茶。我说,也不是茶,家里没有茶叶,就是白开水。
接下来象外交会晤的气氛正式开始了,从领导和被领导到上访对立到主顾各自角色在悄然演变中。他奉告:工业局正式通知了。红炉以资随债走的形式实行彻底买断,进行民营化改革。下午让你和我去工业局开会,商量有关事宜。我故作惊异的:我也去。王逸洲说,昌俊。喊声亲切暖人,接着说,你别蒙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想出难题政府看。不想你姑妈还有个台商关系,怎么从没听你们念起呀。我说,没那回事,是他们瞎编的。他说,马师傅,你再瞒我,我可有想法了。我便淡淡一笑,说,一个台商关系有么好说的,自己的日子得靠自己划。王逸洲又显出厂长本性,居高临下说,买红炉可不是小家庭过日子。有台商作后盾撑着,什么事都好办。说内心话,红炉让你这样有台商靠山的人买下,我就放心多了。我说,其实你应该把红炉买下的。过去是姓公不好搞,姓私你就好搞了。他哀叹下,说,我想都不敢想,至少两方面不行。一是职工不支持我,再是没资金注入。第一个都好说,关键--钱。现在这社会,什么没有都行,可别没有钱。没有钱就不是人啦!我反驳,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我们下岗这多年,厂里没发一分钱,还不照样活在。他说,你就别哭穷了。我又说,象张国庆,一个炒面摊,生活还有点滋味儿。他不作声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象武林人物尝试有没毒似的。我摇头说,红炉不是只好刺猬。停了下,觉得没话了便顺口说,中午就在我家喝口枯皮酒哪。他忽地来了精神,说,行啦!
话既出口,便起身去厨房给慧芬打招呼。慧芬黑下脸责难,就这点烂菜么样招待客,还喝得下猫尿。我说,小声点。似火上浇油的她大的嗓子嚷:怕他听见,就别赖在家!真嘴馋吃共z党吃贯了的,可别把你又给吃了。等她发过几句牢骚,再解释,是我留的。要不你去买几颗花生米来,下酒蛮好的。她不回应,盛着锅里的土豆丝。我耐着性子轻声说,今后红炉要搞起来,还得他帮忙的。慧芬终于瞪了我一眼,说,你指望这号人帮你,趁早打消这念头。不连累我和儿子了。我说,不是那意思。今后我们要办大事,必须广结善缘,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粥。她啧啧的:你这样胆小如鼠的,趁早不逞能买红炉。本着息事宁人,算是又认识了她一回,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不买花生米了,等腾腾一回来我们就吃饭。我赶紧上前来,可不见王逸洲的影子,到门寻视也没有。便一屁股塌到椅子上,象泄气的皮球。看来他算知趣,远走高飞了。要夫唱妇随,得让她尽快转变角色。好一会,慧芬见了无生息才上前来,直愣愣地望着我。不等她开口,我讥讽说,人走了。你也不必横竖鼻子直竖眼的。今后象这样可不行,要误我事的。她不以为然,幸灾乐祸说,走了好哇!免得为人家,我们斗口角。我说,哪个和你口角了。你一个人象借了米还了你糠似的。慧芬正儿八经说,搞企业就要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的。赚不了一分要花一角钱怎么行!嗨,难得和她拌嘴,女人天生嘴贫。我只好粗粗地嘘了口闷气。这时,王逸洲人未到声先置,声调是那么畅快。来了!来了!还一脚跨进屋来,亮起手中的塑料袋。说,等急了吧。慧芬不屑一顾的,噘嘴下后去。我望着他手中的塑料袋,说,你跑去……他笑滋滋地说,切了点卤菜,好下酒。我也不能白吃呵。他说着顺手递给我。我爽声笑说,不吃白不吃啰。同时,接过卤菜说,走,下后喝酒去。我们好好的喝几口。王逸洲说,荒么事,你儿子还没放学,我还认不到他呢。我说,中午不回家。
王逸洲有些点头哈腰的嘻笑,实际是要显示自己买菜来的主导。我故意撩给慧芬看:王厂长还自带盘存,切的卤菜来。慧芬的脸相没多大好转,还拉着。我招呼王逸洲坐,她拿来碗筷。我又去拿来空碗,将卤菜倒出来,足足一堆碗,嘣香嘣香的。牛肉、猪肠、头皮耳尖、豆腐干、藕片、海带等,品种也不少。我倒尽了瓶里的酒,还不满两胶杯。好长时间没沾酒了,喉咙有点发痒,狠不能一口吞下,家里也没有多的酒,只能将就些。王逸洲热情喊:慧芬,你也来吃。慧芬终于挤出句客气话:你们先喝酒,没有好招待的,怕是得罪了。王逸洲呷下酒响畅畅说,怕得罪,我就不赖在这喝酒了。她没有回话,悄悄地拿了瓶子去厂门前的店铺打酒去了。
酒喝心情,没几个来回就光了。嗨,将杯竖在嘴上,狠不能奇迹出现,象济公的葫芦源源不断涌出香醇的酒来。然而,我们都不得不意犹难尽的现实的放下轻漂的空杯子。我还自欺欺的说,还来一杯。王逸洲推辞:不了,下午还有正事,酒能误事的。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个空瓶子,哪来酒再加。王逸洲忽然说,你买了红炉,准不准要人入伙的?我只当没听见,说,酒没喝好。要不有事非喝个痛快的。王逸洲又说,要能有人入股,红炉恐怕还发展快些。听着他重复意思的话,一定是想象孔道然样入股分肥,要引出我的话柄。我坚决地说,王厂长,你再不到我面前提股了。三千股还欠着,我看这次市政府怎么了结。果然,这着断了他的妄想。他转了话题:都知道我喝酒不吃饭的,你自己吃。他抽出支烟点上,酒还欠着,没有吃饭的念头。边抽边说,酒后吐真言,东改西改都不成,今天才感觉到只要把我改掉了,红炉才算彻底解脱。我不是怪你呵。他失落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我说,我还是那句话,红炉还是你王厂长买下最好。王逸洲说,我没有条件,市政府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推辞了。要着手考虑如何启动红炉的事。要启动生产,生产什么,一定要选准项目。还有职工养老保险买断的事。债权债务的事,好多事咧。过去,我就一直被一片麻困着。嗯,现在好了,解脱了。你的病已上身了。他个猪脑髓,真把我的话儿作屁吞下了。我自傲说:有么病不病的,达到我的要求就干,达不到就拉倒。我就不象你整天被人骂,没过一天象样的日子。他听着刮目相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