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访的失败搅得一晚上不愉快,第二天一早他们来邀我。我说,过两天等他失去警惕去找孔道然。我心里明白,孔道然才是我们找得着的一根稻草,如果又去找马书记,他真要是出差了,再不好向任何人交待了。果然,我只是晚上不经意说漏嘴,慧芳就把红炉要被人买的消息传播出去了。连日来,有职工上门问我知不知道,我疾口否认。职工们再次涌起忿懑的怒涛,要求组织更大规模的再次上访,甚至绝食。他们还是要推举我为头,我也觉得为头成瘾了似的。就在我们运筹帷幄之中,厂里突然通知召开全厂职工大会。称之为新一轮的改革动员大会,大家仰视横幅上“新一轮”几个字,议论纷纷:看他们又搞什么新花样!
大会是工业局局长周传美主持。这几年,已看到他脸上渐渐失去的光泽,两鬓显花,苍花多了。公布了驻宏达的改革领导小组,副市长解建北任组长的共11人的宠大班子。王逸洲传达了市政府昨天召开的全市会员大会精神,听到说要彻底买断工龄,大家理会到不再是国家职工,会场一下象开了锅,竟有人站起来愤愤指责。周传美不停的说,安静、安静!王逸洲在一片嘈杂中好不容易讲完,接着是解建北讲话:大家静下来,听我讲几句。新一轮的改革是一次历史性的重大举措,是彻底打破铁饭碗,买断后,由老板择优聘用。随后他的语气越讲越重,工人们按奈不住了,又想响嘈杂的声音。有人站起来,厉声俱色的责问:这是屁改革,我们不要狗屁老板收购,要职工自己买!又是一场哄堂大笑,谁买得起呢?解建北草草结束了讲话,作为副组长的周传美作了具体时间安排,下面根本听不清楚。孔道然只是成员,没坐到主席台上,凭着他和工人们多打几天交道,不时地站起来喊安静,等会再讨论。大家根本不听他的,也不把矛头指向他。硬逼着要解建北表态,把红炉买给工人自己当家作主。解建北的秘书提了他的公文包,在厂领导的簇拥下要走了。有人喊:别走,还没答复我们呢。接着大家出会场围着不让他上锃亮的小车。他蹙着眉,强压恼怒,只好进了厂长办公室,不出来。众人愤怒之下,掀翻了他的小车。说不管我们的死活,有钱享受高级车!仿佛文革闹两派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我只好躲到一边去。
一直到下午两三点,开来几辆闪着红绿灯鸣笛的巡警车,下来些全副武装的公安。几个掀小车的抢锤抬铁水的年青伢在人们的警示下,早已溜走,其他人也沉默下来。公安没有抓人,只是掀起小车,安全的接走了解建北他们。这下震动了整个荆江市,不过没有媒体报道。没想到,第二天慧芬买菜回来,惊恐的告诉我,昨天半夜,冯军他们被公安抓进了拘留所,都是一个个从家里抓走的。我哦了下,既惊讶也不惊讶。若无其事的说,我是说了,市长的小车就这样让你好掀的,没有王法了。我又叹息说,哎,该他们倒霉。当时是想阻止他们,可他们血气翻肝的都急红眼了,谁阻止得了。慧芳说,也是的,你们老师傅们应该出来制止的。他们年轻好冲动,你们也是看着人家闯祸。她停了下,又叮嘱,昌俊,我跟你说,这几天你也不要出去了。你是大家推举的头,你也有责任。她又忧虑的说,不对。你应该到别处躲躲,去你姐姐家也行。我理直气壮说,还去刘奶奶那。她吃吃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事小心点的好。我说,我们正当上访,又没犯法,怕什么,还躲去,不活了吧。真是的。话虽这么说,也许她话的无形作用,我心里有了提防,烟也比往日抽得多了,也没人上门来邀我了。腾腾开学报名也是慧芬去办的。她进进出出的,在外打听到的消息就给通报,气氛似乎有点恐怖。市委市政府又在宏达的改革班子里增加了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军为副组长。冯军他们几个接受了治安处罚。也回家了。晚上,我在市电视台也看到了这样的报道,有冯军他们低头认罪似的镜头晃过。工人们也再不轻举妄动瞎胡闹。
一个趁黑,孔道然带一小青年来家找我,说是和小唐来看我的。慧芬听了这话,才松了紧绷的脸,走开了。我心想,这是抬举人的话,空着手来看个屁,接着他说:前段公司里出了这档不愉快的事,职工们有么反映?你有么看法?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心里有底数了,便喊慧芬给孔主任他们倒茶。他们推辞不要,慧芬也没倒来,却去邻居家串门,也是观察动静,万一他们要带走我,她就准备号召邻居们出来劝阻解救的。我不能信口雌黄,想了想说,冯军他们也是过份了点,但心情也可以理解,你们大人大量呵。孔道然说,不理解,要是过去非判个三五年不可,当时为什么就没人出来制止呢?违法乱纪的事干得的。我说,是的。当时都只顾看热闹,谁也没有想那么多。孔道然说,好的是解市长度量大,要当众批评他们,说不定还闹出什么大祸来。没事则止,有事了还得有人结账的,无政府不成!听着觉得含沙射影的,我沉思下来,当时一味图的痛快,哪管后果不后果。他望了下小唐,同时说,小唐,我们马师傅是宏达公司德高望重的人物,技术精湛没说的,还顾大局。这几年我在宏达,你马师傅没少帮我,要不然……我拦了他的话:孔主任,你不日我屁股,有什么能耐我自己清楚,没少给你出难题我也明白。不过,我心里就一个尺度,为了红炉,为了红炉的难兄弟难姐妹。孔道然很敏感,说谁不为红炉,你是个直爽人,我也是。我们象俩弟兄似的。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说,孔主任,俩弟兄我可高攀不起。他说,我们俩人还有什么比的。小唐,你看到了吧,马师傅就是这梗直人。我有些云里雾里飞的感觉了,说你孔主任这几年确实为红炉操心了,也受了不少气。哎,你可不能和我们大老粗一般见识。他轻拍了下我,笑说,哪里话马师傅。接着认真说,只有把你们宏达搞安逸了,我才能高枕无忧。我说,这次正副组长的帽子发了一桌,还有你么牵挂。小唐插话:具体事还不是我们孔主任操心把脉。孔道然说,按师傅们的行话,打处火的事,不能让领导亲自上啵。我点头,以示赞许。
坐了半天,孔道然才想起递我一支精白沙,我不好意思的接了,同时说,我烟不好,没敢拿出来张。孔道然说,刚才我说了,俩弟兄还分么你我的。我忙去拿了火柴给他点,他说有。嚓地打燃了给我点。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他点呢,说你点。自己便划了一根点上。又说,小唐不抽呵。孔道然说,我们染上这口没办法,不让年轻人学坏了。小唐一旁做个抿笑。我吐着青烟,体味着舒畅,想他一定还有别的事,前面不过是铺垫。看他抽的样儿也是个老烟杆,找了话题说,孔主任,你们真要有老板买红炉?他带着烟雾说,你们职工不让么有什么办法。我说,他们不过说说气话,主意还不你们领导拿。几千万谁买得起。小唐又插话了:人家监利谷酒厂全国有名,就是原副厂长以两块钱买下了。资产通过银行抵押转贷,他本人根本不需拿现钱。我说,哪里这等事!孔道然说,是真的,都见报了。他没说清楚,如果你们职工真要买,也可采取这种办法。我说,哪个有那大的胆子敢吞整黄古。千号人千颗心,阎王爷也管不好。孔道然说,你是厂里老师傅,你最熟悉他们。别看起哄都赶热闹,干起事来还是各揣各的心事。让一个王逸洲也难啊。不过,你马昌俊说不定有这狠气。我忙说,孔主任又笑话我了。停了下,认真说,有些人我也是看不惯。真让我来治他们,就不是这搞法的。孔道然抓住我的话:我知道你有办法,又不是你个人的宏达,你犯不着。我说那是的。孔道然丢了烟蒂,站起身来说,好了。今天打扰你了。往后的事还得多靠你支撑。小唐也掺和:马师傅要多支持。我起身相送,说,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们慢走。他们也说,马师傅留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