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和慧芬的精神面貌特别睛好。她潜意对儿子说,腾腾睡觉乱登乱捣的,今晚不挨你睡了。腾腾吊气说,我才不跟你们大人睡嘞,打臭屁泛臭死了。关了灯,我俩又抱在一张床上,汗液把两条滚热的身子沾得紧紧的。她柔声说,昨晚真没睡好。我也说没睡好。还是我们俩睡在一起踏实、舒服。她感慨说,穷不要紧,只要不饿着不冻着。最重要的是心情好。心情不好,硬象百病全身的不舒服。我说,就象昨晚。她温情说,今后再不分开睡了,别笑我噢。我说,除非你被哪个富翁拐去了。不影响你的好日子。她说,你瞎说。只你不被哪个富婆看中了。我说,一个臭工人,除了一身力气,有什么用。她说,人家富婆买的就你的力量。你再用劲此呵。人说心无二用,我在想着一家人的生计,似乎永远无法满足她的。
股票风刮过后,果然厂里恢复了正常生产,应该称公司了。晚上还有班加,又出现火热年代的影儿。有了工资便有了安稳的生活,张国庆的早摊也不摆了,也没提还钱,我似乎已经忘了。
然而,半年过去,好景不好。我们加班加点,兢兢业业生产的小型柴油机,粉碎机等堆在操场里无人问津。杨铎没兼车间主任,专抓销售也辞职南下。替人家大厂加工的零部件也送不出去。不知是哪方面哪环节又出了差池。这关头要我来代替,当替死鬼年关,公司里勉强发了基本计件工资,红包、加班补助什么的,一概没有。年后,过了正月十五才通知上班,又回生到过去松松垮垮的景况。公司那帮人到处钻破脑壳,请人上高档包房,敬酒象敬茶,也没能扭转局面。又病病歪歪熬了一年,一晃股票也该有个说法了。由政府财政与股民兑现1点的息,上柜上市尚在做工作,暂时稳定了社会。但职工工资停发,从此一蹶不振。张国庆又捡起炒面摊。我对慧芬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幸亏我们没钱,只买了一千股。慧芬说,政府还没黑良心,分了10块的红利。全当存银行。我不赞成,说,憨吧。不等我后话说出。她说你才憨巴呢。我说,哦,是敢心。存银行可随存随取,股金是要承担风险的。要红炉亏没了,那股金也完了。也许她没有听明敢心的意箴,目瞪口呆的听我说。听着听着,毛骨悚然,反躬自问。要股票真泡汤了?社会上的那些人为什么不趁早找政府讨个说法呢?我说,唉,他们都是散巴族人组织不起来。下午已经有师傅找了我,要上访找政府去。看来只有这条路了。慧芬慌急火燎的说,你还挨什么,早一时少一时的损失。我说,一天人一地人几千万,不愁我一人那几个钱。说了,我便去劈发炉子的烂木材。平日是慧芬管的,眼下闲着便捡点家务活做。
又是乘凉的时候了,门口热闹起来。今夜他们都搬了椅子到我门口来坐。议论着股票的事和红炉厂的前途。大家忌讳称公司,还习惯称厂了。都说搞投份制好,为什么我们红炉就不成呢?政府的套也太下大了,厂里工人还占不到一半的股票;股,屁股!我早说过;你有先知先觉,怎么也买了屁股呢;荆江的人都买疯了,还说我不支持改革,不支持改革让我下岗么办。黑糊糊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能听得出大家悔愧、抱怨、忿懑的情绪。嗯,我也谶言过,有一席之地还不立场不坚定的买了。黑糊糊里,多了烟头此起彼伏的闪烁。又聚来住在其他宿舍楼的师傅们,他们的套式居室把人与人间隔得默生生的,没有我们平房的聚集方便,生活情趣。打头的我似乎辩出是张国庆,他说马师傅,好热闹呵,讨论国家大事吧。我怨言:屁国家大事,厂子又要垮了。从不凑热闹的小徐也夹来了,还突地说,不造谣马师傅,厂子不会垮的。刘师傅说,哦,徐华神,你的革新奖还没到手,不会垮的。小徐是动力车间的,上个月发明了大电停跳闸换自发电而不停机床的缓冲器。公司讲给他上报科技创新奖的。我说,不想奖,跌地了,睡着桨身。有女人去家里拉亮灯搬凳椅,热忱地请他们坐。张国庆说,我说的国家大事就是红炉厂。我们这时来,就是找你商量去政府上访的事。我们正要说上访,他们等于来点了一把火。大家高吭应和:上访,好哇!小罗说,你不做早餐生意了?张国庆说,生意肯定要做。可他们把利害关系一说,我还不舍小家顾大家啵。颜师傅说,这次还选昌俊为头,一定能有效果。周师傅参和:马师傅为头我赞成。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陆续又有人说,太好了!然而,郑师傅说,不能让他们再买股票了,我早说了卖空买空,满街怨声载道在骂我们红炉厂。蒋师傅说,呸,红炉和宏达是两回事,让他们骂宏达去。我忙说,你们听我说,我的一个朋友的楼房刚拉起,等着装水管布电线了好粉刷,请我去帮忙。还是张师傅为头,他有经济头脑,都当上个体老板了。郑师傅解释,昌俊,我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别多心。我说,知道。我确实不好推脱,过年的时候人家就给我说了。张国庆抢着说,我一个早餐推拖着,不行。还是你马师傅。要不等你帮完忙,上访也不在这两三天。我说,两三天玩笑,人家五层的楼房,你长出三只手来也不行吧。慧芬从人堆里冒出句话儿:他没有帮忙的事。她呀,真是指头朝外扳,要不要命。他们指责了:好呵马师傅,这般信任你,你耍弄人。我分辩,我还没跟她商量,她不知道。有人嘻笑:哟,准备枕头上吹去。那插言的郑师傅又自责:马师傅,我刚才是混说的,没别的意思,您别见怪。我说,哪能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让社会骂我们红炉人,我们也是受害者。如果一个人再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是董憨巴了。董憨巴是老城街上的智残人,一生靠挑水卖生活,不养着老母。郑师傅说,改革开放让董憨巴也学乖了,先收钱再送水。蒋师傅说,董憨巴死了吧,好些年没见他了。小罗说,家家都有自来水了,他还不死。郑师傅说,没死,前不久我都在街上见过,不过肩上没有水担子,手里挽着个小竹篮的。蒋师傅,小罗都说死了。郑师傅,小吴说没死。争持不下问我:马师傅,你是老后街的人。你说死没死。我听着自愧,他们仿佛是质问,六七十岁的老母一人住在后街破旧的老屋里。便说,我哪留那个意,吃饭没事了。董憨巴死不死与你们何干。他们不再争了,回到上访话题。张国庆说,我提议厂里人每人户十块钱作为上访经费,交给我们几个代表使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声音说同意。张国庆又大声问,在场的人你们赞不赞成?这才有肯定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