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小集镇的街是一条直肠街,据说那五里长的青石板街是清朝同治年间在朝廷为官的镇上名人胡大任捐资修建的。人们以吴家巷为界,习惯分为上街和下街,公社招待所也座落在这条街上,距公社机关只隔着新华书店和南货商店等几户人家。张道然简单的行李被小胡提着,跟着小胡去了招待所。他在小镇上的二中上中学时就对这个小镇和这条古街很熟悉了。他们走出机关大门,刚踏上青石板街,张道然却意想不到的一眼就瞟到了久别的老同学柳莹。与此同时,柳莹那双晶莹的慧眼也瞧到了张道然。俩人又不约而同地亲热热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张道然!”“柳莹!”俩人一下就走近了,柳莹响当当地问:“自从那天一别就没有再见到你。你到南桥来做什么,你现在是在家里种田,还是……我看你不象是种田的。”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这位结了婚的老同学比过去当学生时更具有了成熟男人的特有魅力,她恨不得一句话把别后的情形打听个明明白白。小胡走过来在一旁说:“张主任是县委任命来我们公社的新领导,刚来的。”她把期盼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张道然,他这时才会意地说了个“是”字。然而,在柳莹的眼里,张道然没有了过去的青春激情,倒是饱含丰富情感的目光更深遂,更让人着迷了。她望了下一旁的小胡,也显得很沉稳地邀请说:“好久不见面,今天的晚饭我接客,为你接风洗尘。”她见张道然不表态,只好拽着他的胳膊说:“别犹豫了,去吧,去我家,我也是今天回家的,我妈已准备好了饭菜。”小胡心想公社领导都不在家,他不能自作主张,正为晚饭发愁呢,便趁机说:“张主任您去吧,反正解书记他们晚上才能回机关,说不定有工作扯住了就在队里住夜,不回来了呢。”柳莹见有小胡帮腔,硬是连拉带推的说:“走吧,走吧。”张道然觉得也只有如此了,便说:“好吧。我们还是先去招待所登记好床位再去。”小胡灵机地说:“您去吧,我去替您登记好,把房门钥匙拿在手里,您回来到党办找我,我就在党办的里间房里住。”他们说好便分手。
他俩伴行着向她家而去。在这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里,她走在这条古朴的小街上硬是与那些黑灰蓝装束的人们不同,显得独花一枝。她在学校时就爱漂亮喜欢打扮,张道然这才不得不留心打量着眼前的老同学,只见她眉趸春山,眼颦秋水,面簿腰纤,袅袅婷婷。他正在痴痴忘情的时候,柳莹已经发现了他在注视着自己。张道然嘴里却一如常态地还是和她聊着别后的情形,尽管他没有询问过一句关于她个人的话题,她却毫无顾忌的或是有意思的自我滔滔不绝地说:“告诉你一个特好的消息,我已经被县商业局宣传队招工了。”柳莹见他有些深情又有些痴呆地望了她一眼,便接着说:“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张道然这才回过神来说:“当然为你高兴,那商业局宣传队是好多热情而又具有文艺天赋的青年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单位,我当然为你高兴,还要为你喝彩呢!”柳莹笑盈盈地说:“有机会请你看我的演出时,再为我鼓掌喝彩。”她接着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你变了,变得对老同学都不那么坦诚,我看也许是你有心思,是你的家庭心思吧!”张道然见她那觑觑的目光逼得紧,就直率地说:“我是在后悔我刚才答应了你,你把一个你家里不认识的老同学领回家,还是一个有了老婆孩子的男同学,你的那位怎么想呢。”柳莹突然哈地笑起来说:“你太多虑了,我的那位决不是你想象的那小心眼的人,你到了我家就自然会知道的,什么那位不那位的。”他又疑惑地问:“你家在哪里住?”她不笑了,认真地说:“我的家还不是老地方,刘巷子内面。你曾和周老师去过的。”他听后还是觉得茫然,难道她家是招女婿住在娘家,难道她还没有出阁嫁人。张道然不敢再想后一个问题,他知道在学校时,她就对自己有好感,似乎还有点那种成份,她好象知道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他觉得自己更不应该随便询问她的一切了,他俩聊着不一会就到了她家。
公社招待所里终于宁静下来,旅客们陆续闭灯休息了。然而,张道然躺在床上心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对与柳莹的邂逅在情感的世界里掀起了波浪,此起彼伏,总是一浪更比一浪高。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刚才在她家她母亲对他的那亲近的情形,他的耳边又想起她刚才送他出门时说过的一句话“真是天赐良缘,让我们又见面了…”什么天赐良缘,那是女男之间的婚姻之缘,她的话说得够露骨的了,只不过我是已成家的男人,怎么再能胡思乱想呢?尽管和腊娥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党纪国法所不能容许,社会道德规范所不能容许,离了腊娥,再和柳莹……那是万万不能的事。张道然这么认为着,心境坦然了一些,但又觉得柳莹对自己一片痴情真意,似乎自己倒有些负疚于她了。
“砰砰”地有人敲门,张道然想,这么晚了谁还来敲呢,便问:“是准?”又是“砰砰”地有些胆怯地响了几下,他立刻警觉起来,还是问“是谁,我已经睡了。”他的话刚出口,又担心难道是公社的人找他有工作上的事,忽然又听到象是柳莹那娇脆的嗓音说:“小声点。是我。”张道然一骨碌地起床开灯、开门,见果然是柳莹,忙说:“快进来。”随后便赶紧关了房门。柳莹进房后不客套地坐到他的床沿上,秋水一般地深情望着他,问:“你见过解书记?工作怎么样?”张道然惊喜地望着她,说:“见了,工作都安排了,我分管农业,现在正是农村冬季水利工程的大忙时间,我明天就到红旗大队的工地去。”她依恋地说:“我知道你工作忙,我确是真心地喜欢你,并不是看你当了公社的领导。刚才,你走后我一直在懊悔没有把喜欢你的心情干脆说出来,说真的,我是真心的爱你的,管你结没有结婚,有人找我妈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就不同意,就是心里一直装着你,所以现在我都快成老姑娘了,你相信吗!”他忙说:“柳莹,你快别这么说,这对我俩都将是会很痛苦的。”她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公社领导,工作很忙,我不会影响你的革命工作和前途的,我也不会劝你离开腊娥的,我只求你就让我这样一世的想着你吧,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劝慰地说:“柳莹,你别傻想,你才二十出头,正是芙蓉出水人见人爱之妙龄,现在提倡晚婚,二十七八都不算是老姑娘。再说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么年轻漂亮。”柳莹撒起娇来,说:“我就要你说一声你不会讨厌我的。”他终于说:“其实离校回乡后,我也没有忘记过你。”她听他说这么真诚地说出了心里话,心中热血更加翻涌起来。随后俩人都理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谈论着别后下放、回乡和求进取的情形。他最后说:“不早了。好,你安心回家休息去,等有空时我再去找你。”经过一两个小时敞开心扉的交谈,她心里安详了许多,她听他的话,告辞离去。
张母因找邻居借鸡蛋做汤给张道然吃,而张道然不听祖母劝留,欣然离去。她担心孙媳冉腊娥知道道然回家都不愿意留住一夜,情理上承受不了,左思右想只好瞒着道然回家一事。然而,从邻居家借来的鸡蛋怎么还上,春上家里抱的一窝十九只鸡娃,由于发鸡瘟秋后鸡成熟开始下蛋时只剩一只白公鸡,二只花阉鸡和五只麻花黑花的母鸡了。况且产蛋季节已过,冬季只有那老母鸡才隔天下一枚,当年的新鸡母三天才能滴出枚。那借的邻居家的两枚鸡蛋,张母只好偷偷地给还了。就是道然回家的当天下午,张母将鸡母刚下的还热乎乎的蛋拾到自已的房里。尽管是说不能捡热蛋,捡了热蛋会影响鸡子再下蛋的,但她还是忍心捡了热蛋,她担心孙媳回来会捡了这枚蛋的。如果不及时还给邻居,又怕邻居上门来讨,揭穿道然回家的事,而给他们小俩口更增加感情上的隔阂。
晚上,冉腊娥和社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夜幕回家后,见鸡窝里没有鸡蛋,便问:“奶奶,今天鸡怎么没有生蛋了?”张母很认真地回答说:“这几只该死的鸡,就知道吃冤枉食,就是不生蛋,只有把它杀的吃了算数。”冉腊娥却说:“今天没有生,明天会生的,要把它们杀的吃了,那就没有指望了。年关临近了,我想攒几个蛋到过年时吃,这两天队里在忙算帐,准备搞分配,据说我们家还没有超支。我看那几个超支户真没法过年了,还要借佐讨饭过年的,一年过头,一家子总算有点喜意才好。最好的是冬保家,他们家说可以进上百元的钱。呔,他们家三个整劳力,又没有寒人,要我们家能进上百的钱就好了,过年时大人小孩可以做件新衣裳穿。再说道然为政府在做事,工资也是很少,还要应酬,要有钱最好能给他做件蓝的卡的中山服,在外面工作也不能那样寒酸,要体面些。”张母听后,心里一阵疾痛,难为腊娥心里总惦记着道然,怕他在外被人瞧不起,而道然却象木头人一般,对腊娥不是仇敌就是无所谓的。便说:“伢,家里都难为你操心,道然长年在外,也从不管家里缺盐少米的,小时候我没有白疼他,可他现在工作在身就把家里忘了,一搞长时期也不回来看看我。”冉腊娥见张母埋怨起张道然来,忙说:“您也别怪他,他是国家的人也是身不由已,可心里总挂念着您,挂念着家里。上回还托人给您带来的伤湿止痛膏,说是您臂脊发风湿酸痛贴了会好的,您贴后果真没有那么痛了。”冉腊娥和张母聊着,也就没有把鸡蛋的事放在心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