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琼听到婆婆的呵斥,悠然了半响,只好进屋,坐下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碗筷。韩翔宇似乎关切地说:“哎哟,怎么就吃这点。友琼,吃饱呀!”张友琼也含沙射影地说:“在自家里还不吃饱。不兴你说。”韩翔君哽咽着她的话。提醒说:“爹,这屋也是该翻新了。要不然,您们进城同友琼他们住去。”张友琼说:“去县里当然好,免得我们花路费往乡里跑。要是冉奶奶能去柳奶奶那住就好了。”一直没有言语的韩冬生突突冒出一句话:“除非我死了,你们再接你妈去县里。”谢宝姣忙忌讳地说:“快过年了,说些吉利话。”她嘘了口气,继续说:“他爹呀,你不说我话多唠叨了的。”她接着说:“你想不想住新楼?我不想住新楼?做梦都想呢。前些年为翔宇读书,欠了债,这年把才还清。友琼,要是你们宽裕,在屋里投几个钱,明年春上就把新楼盖了。反正我和你爹百年后,这家产也是你们的。”张友琼一直不表态,听了只当没听见似的。韩翔君便接过话说:“我和学浩说说,等您做楼房时,我们也帮几个。”韩冬生又突突地说:“你是颜家人,我们怎么要你们的钱。我宁可住这破屋。”韩翔君说:“作为借还不成吗。我平时又不想讨娘家一分钱的好。爹妈养育了我,我帮这一回也是应该的。”张友琼终于笑了,说:“这事不急,反正翔宇要回来的。听他的意见。我是作不了主的。”她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大家并没有听出难言之隐。韩冬生雄浑地说:“吃饭,吃饭!扯这事干什么。”
当全家人都放下了碗筷的时候,韩冬生才仰脖竖杯喝下了最后一口白酒。韩翔君忙起身去给他添了碗柴火烧的黄灿灿的香喷喷的锅粑饭,双手敬在他面前。韩冬生挟起带饭的锅粑,塞进张大的嘴里咬下一块,嚼得脆砰脆砰响,津津有味的。这一熟的柴灶锅巴饭,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即是不用菜也能吃它两碗!张友琼倒有点看不惯公公那贪吃的劲头,甚至有些倒胃口的厌恶成穷酸样儿。便起身说:“超超,我们要走了。迟了就没有车了。”韩翔君挽留着说:“超超,别听你妈妈的。半夜都有车上县呢。去同容容姐、亮亮哥玩去。都是你们城里孩子没玩过的,有趣得很。”又转向张友琼说:“吃晚饭了再走。”张友琼拉下脸说:“还说,再玩就成个野孩子了。”接着便问:“大姐,童豆刂没有人跑车吧。我们就走到北市街去搭客车。”谢宝姣望着聪颖的孙子,不禁滚泪,依依不舍,更心疼起来。童豆刂距北市还有五六里路远,他那肉脚嫩皮的怎么走得了。忙说:“北平家有手扶子,看在家没有。让他送你们两母子到北市街。”她说着,见韩冬生和韩翔君都不动声色的,就风急火燎地去了。让张友琼推脱不了,阻拦不住。韩翔君看他们要走的样儿,就劝说:“友琼,也不靠耽误这一时,等谢奶奶来了再走。”不一会,果然“嘟嘟”地开来一辆手扶车。张友琼向韩冬生招呼声辞别。韩冬生“嗯”了下,没有起身送别,也没有正眼看她。张友琼搬起脚先爬上手扶拖拉机坐稳后就接了谢宝姣递给她的装了0个鸡蛋的提袋。这鸡蛋是她一个一个积攒着准备过年的。她还说到过年时再提两只鸡去,自家喂养的鸡比县里市场上吃饲料的鸡好吃。俗称土鸡比洋鸡好吃。韩翔君抱起振超,放到车上去。谢宝姣又喊“慢点!”忙去抱来大捆的稻草放进车厢里,让他们坐在草垫上,不颠人的。又叮嘱说:“超超,把手捏住栏杆,抓紧些。”等准备好这些,似乎才放心地让北平启动柴油机,坐到操着台松开离合炳,“嘟嘟”冒着蓝烟开去。谢宝姣还在喊话:“北平,回来就给钱。”
送走县里的儿媳和孙子,谢宝姣心里好一阵难过后,忙乱和掀闹了一上午的韩家又回归往日的平静。然而,平静里又荡起了微波。韩翔君、谢宝姣又归坐到饭桌旁。韩冬生扒净了碗里的饭,又让女儿去添半碗来。韩翔君双手递上饭,肯定地说:“我看友琼是来让姆妈打电话,要翔宇回来过年的。”谢宝姣珍惜地说:“哎,也是有两年没看到翔宇了。这年把不知怎么的,是有些想他的。他在省城念大学那几年,我倒放心、安然。只是愁学费钱。”人的心里就这么怪,不装着这事必须要惦着那事。渐渐地,韩冬生的脸上泛起红晕,是被黑肤染成的紫色红晕。他咽下口饭菜,嘘了口粗气说:“就看不贯她娇贵的模样。孩子不玩泥巴长大玩什么!我当时就反对他们,就是你妈啦!翔宇他也不听话。说我不同意,你妈还和我憋了几天的气,不做饭我吃。”是的,自从张友琼第一次进韩家的门,韩冬生一眼就没有好印象,总象有口饭哽在喉管里,心里也不顺畅的。后听谢宝姣说是什么县长的女儿,就更是不热衷儿子的这门亲事。直到张道然遇车身亡,也没有与亲家公见上面。过日子的人只知道,攀高了攀富贵了是要命载的。命里载不了,儿子的日子不会称心如意的。他甚至抱怨说:“你看那些当干部的,却被群众咒着是吃冤枉的!”
当时,谢宝姣诋毁说:“你儿子,不是让你父望子成龙的,也当干部去了,也吃冤枉不成!只要是为老百姓办事说话的干部,怎么能叫吃冤枉呢。当干部也不是憨巴傻瓜都能干的,还不得凭本领。”的确,韩冬生的希望是寄托在儿子身上。想不到也跳了农门,上进到了省城又跳回来了,要不在本县当干部就好了。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韩翔宇去深圳闯世界。村里的年轻人也大都去了,那是打工做苦活。苦活也比种田强。儿子不同,儿子是去当老总的,是白领阶层,是管他们的。可后来不幸的传言折杀了他的自信心。说韩翔宇是被选掉了副镇长,没法在县内立足了,才去深圳的。那他的火焰更高了,吼着谢宝姣:“我说不能攀高门吧,这下好,应验了。”在他日夜忧虑着儿子能否承受得了这人生的沉痛打击时,有人羡慕他,告诉他的翔宇当老总了,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在他宽广的心里有一肚子比长江发的洪水还要滔滔不绝的生活真谛,想要和儿子说说。然而,又没有那份勇气,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做长辈的父亲怎能和儿子说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呢,对儿媳更不必提了。自古儿媳和公公就应该隔垛高墙的,免得世人闲话。对老伴也不必说,说了她也不懂。如果让她以讹传讹,误意造作,还会惹出事端来。一家人相互理解吧,尽在不言中。让那一肚子的话将来带进火葬场吧!韩冬生不再说什么,放下碗筷,踉跄地去村头茶馆看打牌的热闹去了。韩翔君趁着帮母亲收洗碗筷的时候,亲密私语地说:“妈,您不能黄黄的。您们老了不靠翔宇靠谁!”谢宝姣也掏心窝地说:“要我走在你爹前头就好了。你看她那个酸样儿,我们怎么和她过得好。翔宇还不是被她逼出去的。好让她信马由缰,为所欲为的。”韩翔君又提醒说:“妈,这回翔宇回来了,你一定要问问他,看他那个家底怎么样。他是在外拼死拼活地挣钱,交给她在家里乱花了怎么办。翔宇又那么纯朴、还不捏在友琼的手心里玩。”母女俩敞开心扉谈着过日子人的留心话。
颠簸的手扶车让张友琼觉得心都要被抛出体外似的。她还要用心护着那几十个鸡蛋,要不是苦了婆婆一片诚心,真狠不得扔了省事。他们上辈人就是小农意思太强,把几个鸡蛋当命似的珍惜,才值几个钱,还不如牌桌上的一个摸子,都不只这几个钱呢。趁着她那颗不知贵贱和天高地厚的心还没有蹦出体外,丢在荒野喂狗。终于盼到了北市街。北平停好车在路边,又过来扶他们下车。张友琼站稳后,问多少钱。北平嘿嘿一笑说:“我是逗谢女巴女巴的,要她给0块钱。本来,我正要来北市买几包化肥回去,算是顺便带你们。也是你们机会好,再迟一会,就碰不到我了。这也是一种缘份吧!”张友琼点了下头,笑说:“那谢谢了。有机会到县里去,一定到家里去做客。”北平说:“那是的。”又接着告知:“你们就在这路边等,有的是过路车,一招手司机就停的。”张友琼说:“是的,见了钱哪个司机不想去抓。”北平没有话了,又嘟嘟地开着手扶车去了。张友琼在公路旁眺望,远远地见大县方向驶来一辆油绿的面的,还竖着空车的小红标示,还不等开近就招了手。可是的士没有停,刷地开了过去,向仙桃方向开了过去。然而在经过时,她才见里面坐着人。她埋怨司机骗人,竖着空车标示做什么。
一会儿,从仙桃方向来了一辆客车,老远拧着响彻田野的喇叭。车前竖着仙桃往返大县的牌子,快到跟前时,张友琼轻盈地招了手。司机果然停车了,原来正好有人下车。售票女人朝她喊:“等会,等会。”等三二个人下了车,她又喊了:“快上车啦!上车”。张友琼背着挎包,一手提着鸡蛋,一手抱起振超,晃悠地蹬上车门坎,又忙用手肘靠住车门,稳住重心,然后再放下振超。关键时候她还是很逞能的。不等她完全站稳,车门卡地关上,她摇晃了下,还是竭力站稳了。售票女人告诉她:“后面有位子,到后面去坐。”他们晃动地向内走,坐到后面的空位上。她一手仍提着鸡蛋,一手扶在前座背上,心情才算安定下来。然后问振超:“超超,老家好玩吗?”振超皱眉说:“不好玩,脏死了。”张友琼笑了,说:“这就是我的乖超超,难怪你都不愿来的啰。下次,我们都不来了。让你爸一人来看他的老爸老妈。”随着客车的徐徐行驶在宽阔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振超倚靠着张友琼掩上了辛劳的眼皮,进入了梦幻世界。张友琼抚摸他那绸缎似的脸蛋,想到了刚才他们说的老家盖房子要筹资的事情。是的,韩翔宇每月都给家里寄来二三千块钱,一二年了,可张友琼手中没有攒起几个钱,还欠着人家的钱。仿佛她不知道攒钱,不曾担心有一天手里没有了钱,怎么过日子似的。这钱怎么就这么不经花,有时荷包钱夹里的一叠票子,没有几天就打漂漂了。难得记惦那些凡俗的钱和家庭锁事,她也安然地闭目养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