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的夏夜并不漆黑可怕,星光和月光映得大地和湖面,一片银色素装、波光粼粼,淡雅风趣。乡政府的会议室里灯光四射,蚊虫和飞蛾在灯下忙过不停,比起省城和县城的空调会议室真是太原始悲哀了。曾国超他们似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与这些蚊虫叮咬为伴。然而,任泽友,何启照他们都不时地在手臂上和脚背上抓痒。曾国超看着领导们这细微的动作,便悄声地安排李盛北去买来蚊香和风油精。李盛北出去就来,给每人的面前放一盒风油精,又在会议室的几处点上蚊香。尽管蚊香烟雾燎绕,蚊虫和飞蛾根本不怕死地不愿甘心离去,仿佛这城里人的体味是那么飘香,血肉是那么鲜美,硬是舍不了这馋食一餐美味的良好机遇。当然,有的蚊虫和飞蛾,体弱经不住蚊香的烟熏毒害,而瞑瞑坠地,还陨落到会议桌上,甚至笔记本上。幸好没有用茶杯,而是矿泉水,不然茶杯也会成它们的葬身之地的。任泽友提出了农村税改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后,引导说:“你们长期工作在农村基层,对三农问题有切身体验。国家是想通过税改来解决三农问题,但从我了解的农村实际情况看,税改也只是其中的一条主要措施。要是能缓解三农问题,但根本是要发展经济。对税改中暴露出来的问题;我们也可以站在更高的层次来分析、来研究、来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今天晚上,主要是听大家谈,你们谁先说吧!”任泽友说完,奈不住地摸了下腿肚子,又扫视了一下桌上的风油精。大家见任泽友桌上的风油精没有开封使用,也都看着咸鱼吃淡饭,忍受着蚊虫叮咬后的痛痒。何启照环视了一下,就替任泽友启开了风油精,说:“任书记,风油精蛮起作用的,能消炎止痒,还能感觉清凉宜爽。您试一试。”任泽友接过,在患处涂摸。并微笑着说:“我们也要找到解决三农问题的风油精,启照同志,你先说说。”
何启照同时也涂摸着,见任泽友都点将了,便放下风油精,认真地说:“任书记给我们出了题目,是个既实际又很现实的题目。我来大县一两年了,总觉得各种矛盾错综复杂。是人多了,撤庙赶和尚;是开支大,取消了领导干部的电话费;是经济落后,我们加大力度,进行结构调整。大县的水产品在上海的市场上形成了一条街。我总觉得事在人为的,任书记批评我们,有部份干部的工作不实,作风飘浮,这也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过去,毛主席说过,共产党怕就怕认真二字。如果说连抬轿的人都搞名堂,那还不把轿子抬翻才怪呢。对观城乡的弄虚作假是坚决要查处的,包括县四大家领导包乡镇也要负连带责任。有纪律不执行,就是官官相护,就是政治腐败。坚决不能搞官官相护,形成阶级保护伞。当然,还有土地,是集体所有,农村改革不能象企业职工实行双退,搞民营化。要田的低价转租,不要田的又甩不掉。”这时,徐维志听到了深层次的原则问题,便插话说:“农村土地承包制,是一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是宪法定了的,几十年不变。我们应该在中国特色理论的前提下,做好我们的各项工作,想千方设百计,化解转型期的各种矛盾。刚才,何启照同志已讲到了一些问题的实质,人为的作风不实,税改工作难以到位。看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问题,特别是有效的措施。我就插这话,启照同志,你继续讲。”何启照听出来了,省委秘书长对自己的说法并不十分满意,他是上层的高参,还不只有听他的。现在的工作呀,别扭着呢,就象大人责罚小孩,打痛了不准哭,哭了还要加罚,还能说什么呢。便说:“我的发言完了,想起了什么,再说。”曾国超接着发言说:“对工作作风问题,我是有体会的。我们乡的妇女主任朱菊萍同志,见群众会难以开起来,就自己拿钱买了00双袜子,对参加会的群众代表每人发双袜子。果然,群众会开得很成功,响水村的税改工作进展也很顺利。”曾国超在尽兴地说着,省委书记要选在他这里还是晚上开座谈会,他总不能让省领导扫兴。任泽友忍受着蚊虫叮咬的痛痒,在认真地听着记着思虑着。尽管从内心里佩服这个妇女主任肯下情做工作,但也觉得有些悲哀。我们的干部在基层群众中的凝聚力已经散失到了如此轻淡的程度!历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的党、我们的政权,后果将不堪设想。同时,告戒我们,应该如何用市场经济的手段来改进我们一贯的行政工作方法。他继续听曾国超讲着:“我过去上书过国务院,也只是摆出了问题,没有提出很好的解决办法,甚至是变向地一味地把矛盾在向上交,推脱自己作为基层干部的责任。在这里,我大胆地设想一句,目前三农中的矛盾,是不是这种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不完善,或者说缺陷,而客观存在着的。当然,土地历朝历代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全国有七八亿农民,没有了土地,更是社会不稳定的因素。我觉得除了搞好税费改革,更应该进一步完善土地所有制的问题。我的意思并不是想掩盖我们县乡各级干部工作中的不足。因为,任书记讲了,是作探讨式的发言。税改推进到这个程度,马上要清退兑现,清退时正好开始秋征。如果都转帐抵下年的任务,那明年的款子怎么收。我们乡的税改是凭着一股子蛮劲搞下来了,到明年能否将税改的成果保持下来,确是我比较担忧的。我的发言完了,有的话可能说过头了一点。不过,我这个人就这性格,有话直说了的!”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蛙啼蝉鸣,此起彼伏,在演绎着大自然的和谐纯真。北斗星都偏移好远好远了,座谈会才绵恋散去。任泽友被安排在妇女主任朱菊萍的房里住宿。她尽管不是城里的女人受宠,有条件点缀,而女人的天份让她的房里毕竟有点粉饰的香气,那简朴的粉红呢龙蚊帐也挂得四角四正的。一把鸿运扇放在床边哧哧地吹着,加之是一楼,房间里有些阴凉怡爽的感觉。朱菊萍的丈夫是南桥街上工商所的干部,家就安置在南桥,早去晚归,也很少在木舟住夜。任泽友特有新鲜感,没有睡意,还在想着曾国超的发言,觉得他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土地经营体制问题。土地归集体所有,这是社会主义公有制所决定的,但目前这种土地承包制,又不能不说是滋生三农矛盾的客观现实。对这个很敏感的政治问题,任泽友在会场里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只是默默地听着,牢牢地记在了自己的心里。终于大自然音韵伴着他进入了乡野的憧憬。清晨,大自然醒来,空气里夹着湖水的腥味,格外地清鲜。曾国超来请任泽友去食堂早餐,并问候:“您睡得还好吧!”任泽友精爽地说:“基层的工作是难了点,可基层的自然环境是很美好的。你一定要让木舟有一个翻不覆地的变化。”这时,何启照也过来向任泽友问候,他接着说:“您在一个湖乡过夜,真使我们感动呀!刚才,我们县里来的几个同志都说了,如果大县的工作再搞不好,真是没法对得起您了。”任泽友说:“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我个人的问题。是对不对得起党,对不对得起人民的问题。”曾国超有意岔开话,尊敬地说:“任书记、何书记请早餐去吧!”他们赞同似的走出房来,曾国超随手将房门拉上。
省、县的客人们在曾国超、任从平的陪同下向食堂缓步走去。沈百川、李盛北在食堂当服务员。乡机关的其他干部在一边回避着,他们要等着客人们早餐了,才能早餐。吴妈在灶前给县里来的厨师忙着当下手。李盛北忙着将开水煮过的筷子摆到铺好餐桌纸的桌上。桌上铺餐桌纸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然后,一碗碗滚烫的面条端上桌来。曾国超又手示请领导们入座。大家也象在自家桌上自然溜利地嗦着面条,有人还捧碗喝着鲜美的面汤,还不时地夹点辣菜、卤菜什么的。吴好在厨房里担忧地问:“李主任,味道象么样?”李盛北说:“我又没有吃,怎么知道。”吴妈恳求地说:“你去问问么。”李盛北却逗趣说:“味道不好还好些,要味道太好了,任书记调你到省里机关去怎么办。谁来做饭我们吃呀,谁来照料曾书记呀。”吴妈俏皮地说:“去你个要死的。我是替大厨师操心,味又不是我调的。”曾国超慢慢地吃着等着,见任泽友没有吃完就放下了碗筷,忙说:“任书记,还合口味吧。”任泽友惬意地说:“还好,比省委机关食堂的不差。就是多了点,这不,剩下得浪费了,太可惜啦!”曾国超笑说:“他们是按我们乡下人的肚量煮的,是多了点。”这时,吴妈笑盈盈地来到堂厅任泽友的桌边,不好意思地说:“任书记,味道不好,得罪您了。”曾国超在一旁说:“任书记说和省委机关食堂的一样了。”吴妈笑得有些合不扰嘴,说:“您真过奖了。要真是有那么好,那您不天天住在木舟了。”曾国超忙说:“看你说的,那是任书记鼓舞鞭策你呢。”吴妈收敛了笑意,认真起来说:“我们曾书记要工作起来,就是不要命的。一个人在乡下,又没有人照料……”吴妈还要往下说,曾国超却狠狠地划了她一眼。任泽友站起身来,说:“国超同志,我们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