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脸和蔼和微笑的任泽友,心潮激荡地离开了鄢铺村,离开了既是欣喜又是忿懑的老百姓,又以严肃冷峻的面容来到了县城的会议桌上。何启照等大县的领导们,已耳闻了任泽友在鄢铺村揭假的情况,个个不言不语地沉寂着脸,在等待着省委书记的训斥。任泽友激愤地说:“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弄虚作假!我是充分相信你们大县一班子人的工作,才让办公厅昨天通知你们,我今天要来大县的。”其实,任泽友也是怀疑大县的工作,担心大县的工作,有意先打招呼,设的圈套。如果真是他说的充分相信,他何须又去村组农户,不就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也不是想图联系群众的花架子深入村野,让新闻炒作。当然,他是想用这种办法把大县的工作真正促上去,也好向人民向全省、向中央交帐。反过来说,如果他们不连夜补火,会不会批评他们无动于衷呢。时下,有人就觉得,农村基层干部难当啊!任泽友继续说:“基层干部难当,税改工作复杂,工作进度可以慢一点么。但是,决不能搞假动作,做样子给上面看。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矛盾不彻底解决,迟早是会暴露的。因此,我们对弄虚作假的,决不能心慈手软。这样瞒上欺下,且不说对组织不忠诚,至少对我个人的人格也是一种侮辱。这怎么能让老百姓不有意见呢!这个作风不改,是要害死人的!”任泽友的话讲得厉声俱色,大县在坐的四大家领导还没有见省委书记发过这么大的火,只知道他是个宽厚仁慈的大领导,想不到他还有不顾情面,大动干戈,一针见血的时候。此时,人人个个如坐针毯,脸面象王蜂叮了刺辣辣的痛。何启照代表县委发言说:“客观因素不讲了,什么防汛耽误,什么矛盾堆聚,积重难返都不是理由。也不能光责怪基层,关键是我们的工作布置了没有落实。我们按照省委的要求,按照任书记的指示,都布置安排了,文件发了一大堆,话讲了一大通,还抽下去千人的工作队。看来得厉兵秣马,破釜沉舟了。你好他好,大家都好,一团和气敷衍了事的工作作风是不行了!”他最后表态说:“对包村的地税局的刘斌,乡政府的黄务立,还有到现场指挥的肖华章都要进行严肃处理,决不姑息迁就,以警示全县人民和所有的税改干部。”任泽友插话说:“当然,我们的目的,不是为处份几个人,是为把工作促上去。”这场严肃的会,在十分凝重的气氛中结束。
入夜,任泽友倚坐在宾馆房间的靠背椅里,一边观看晚间新闻,一边思绪缠绕着。他忽地想到了木舟乡,想到了那个曾国超。他是个敢于讲实话的人,但是不是个敢于干实事的人呢。上次来大县调研,对他的印象一般,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奇特之处。因为,木舟的工作在过去的基础上是进了一步,但还是达不到老百姓的要求,还是停留在平常的工作水平上。木舟可是中央挂了号的一个乡,不能怠惰。第二天,他突然改变了去其他乡镇的打算,决定去木舟。何启照等人在早餐桌上听了任泽友的这一决定,觉得对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省委书记有些捉摸不透了,有些应接不早暇,招架不住了。早餐散桌后,何启照对一旁的湛楚林轻声说:“不要给木舟打招呼。”湛楚林答应后,便去和任泽友的司机小谌招呼,让他跟在红旗车的后面。因为,何启照和田运成今天都要陪同,但又不能各坐自己的小车,那样太排场了,省委书记会不高兴的。便只安排了何启照的红旗小车同行,田运成只好钻进了红旗车里。湛楚林送他们出宾馆,自己坐着机关的小车回到了县委办公室。他望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几乎要抓起电话给曾国超叮嘱几句,但终于没有这样做。而此时的曾国超正准备去响水村解决夏征超收的问题,却接到女儿曾梦的电话。对方撒娇地说:“回来两天了,可总忘不了在木舟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刻。”曾国超觉得女儿长大了,心思也多起来,再不是过去的单纯天真的黄毛丫头了。因为,她已经腼腆地有了月经,还谈及了要和她妈妈和解的事。她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他担心着这样的家庭环境会影响到女儿的学习,况且高考对人的一生来说;是关键的转折点。便教诲开导说:“梦梦,你已经是迎考的关键一年了,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不要掺和大人的事。”对方抢话说:“我不是掺和,是为你们两人好,也是为我。”曾国超说:“你在爸爸这里也看到了,爸爸的工作多难,群众的生活多艰辛。你考上了大学,才能进大城市工作,才能做有用的人。”对方说:‘我知道,爸爸。你不要总只是关心别人,要多关心自己,你一个人在乡下,又没有人照顾的。她停了下,又说:“我在南桥姑姑家,看奶奶老得走路都艰难,好可怜哦。爸爸,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别心里难受。好吧,我听爸爸的,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考到北京去。”就在曾梦说话停下的时候,曾国超眼泪差点辛酸出来,听到女儿清脆的还带点稚气的声音,他的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慰籍。他觉得有两股力量,在使自己坚韧不拨地生活和工作着。一是中心的女儿,自己的亲生骨肉,白雪公主、未来的代言人,理解爸爸苦衷的代言人,再是神圣的事业和信念,既然自己向世人揭开了三农问题的面纱,自己就不能回避农村的现实,要通过自己艰苦的努力,向世人有个明白的交待,以证明他曾国超不是关说的人,还是能做的人。
一辆小红旗,两辆小面包,载着省领导的期盼和情怀,沿着水乡湖区的林荫公路,徐徐地驶到了木舟小街,驶进了木舟草木丛生的乡政府机关。众人纷纷下车,乡政府里空落落的,守着机关的党委办公室的小张,见来了这么威武的车,这么威武的人,连忙三步并着二两地下楼来迎接。还有食堂的吴妈正在围墙边的菜地里除草,听到动静,也向这边眺望,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乡政府的门卫老颜头,因税改精简,被辞退回村,其工作由办公室带着。随同来的,县财政局长,兼县税改办主任谭芳上前来问:“你们的曾书记呢?”小张见过这个既有干部威严,又有女人柔情,穿着既不深素,又不花哨的风韵漂亮女人,也知道她是县财政局长,现在又负责税费改革,来过木舟两次。对何启照、田运成更是认识。至于任泽友有个印象,但记不清了,也许是他穿的不是上次的短袖衫的缘故,总之知道他不是大县的干部,还有几个气质不一般的人也不是大县的干部。那面包车的牌照都是鄂A,是省里来的。别看小张象农村青年,头发茅刺刺的,聋拉着脑袋,可在木舟乡还是个小笔杆子。有一篇关于农民负担的评论文章还上了《湖北日报》江汉论坛专栏,这也许是受了曾国超的影响。何止是影响,那篇题为《乡里人心中一杆秤》还经曾国超审阅过,不过曾国超划掉了自己的姓名落款。他不想再出那种风头。小张女孩似的含羞微笑地回答:“曾书记下村了。乡里的干部都下村了。”谭芳望了下何启照,又说:“你给曾书记联系一下,让他赶回来。”一旁的省委秘书长徐维志又插话问:“你们书记在哪个村?”小张看他样子是大领导,便回他的话,说:“去了响水村。不到0里路,一会就可赶到。”徐维志又对何启照说:“我们直接到村里去,让他带我们去。”何启照想了想,爽快地说:“好!去响水。”又见小张难为情的样子,因为他是一走,办公室里就没有守屋的人了。接着说:“去响水的路熟,不要他带了。不过,你给曾书记通过电话,让他在响水等我们。”任泽友却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去吧。”
响水村真正的地处水乡湖区腹地,紧邻碧波阔浪的洪湖了。一路上没有葱郁的树荫,几棵零落的不成林的树立在路边的河埂上,再就是水连水的渔也,零散的开始发黄的稻田。村民们的居家,在高耸的土台子上,土台子被稻田,荷叶塘簇拥着。村委会设在过去知青们甩下的破旧平房里,供村里碰头议事。然而,这破屋子座落在河埂上,距村落偏远一点,有时议事,就干脆在村支书唐明香的家里。也许当时是考虑到要让知识青年们在广阔天地里得到真正的锻炼,而将知青点做得偏远一点的,也是政府拨款修建给村里留下的一点资产吧。小车不能进入到墩台村落,停滞在河港边的乡村大路上。他们下车后,那远处的破屋里也钻出一些人来,向这边眺望。也许是那帮人里的曾国超,一眼认出了何启照,忙惊诧地对唐明香他们说:“是何书记来了。”又忙踏着湖间小路,借船过渡,来大路上迎接。任泽友他们只觉得到了天边,这湖区的天和地相距很近,好象是脚踩地头顶着天,天地要连成一体了。近了,曾国超还看清了省委任书记,便先和任泽友等省领导握手打招呼,再和何启照等县领导握手打招呼。然后,引他们返回到村委会。行伴中有了女人,那气氛中便生机些,不时有男女笑声。村委会不仅屋子是破旧的,桌子凳子也是破旧的,分田到户时,就算这个破家产没分了。两三条长凳只够挤上10个人坐。曾国超他们让给了省县领导坐,他们自己站着汇报。任泽友牢记着鄢铺村的假公布栏,便问:“你们村的公布栏呢?”曾国超他们出来,在屋的两侧,指着山墙上发白的残缺的红纸黑字说:“条件有限,这就是。”任泽友他们认真的辨认着,也还能看出点三要素和负担项目的蛛丝马迹来。唐明香忙解释说:“全村的58户,114人的负担全在上面了。”曾国超又介绍说:“他是响水村的书记,叫唐明香。”任泽友的扫眉眼扫了他一下,又转向了公示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