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遮着的面纱被扯开,隐蔽的羞耻在阳光下便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余凤洁收敛起发红的脸,煞白地十分委屈的诉说:“我这不都是为了你的前程,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只是我受的屈辱谁能理解,我心灵的创伤谁又能填补。“曾国超奋猛地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在空中挥起,终没有向她摔去,喷着粗气涨紫着脸骂道:“不要脸!你给我滚!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余凤洁知道这场风波是避免不了的,见他不敢动真格摔杯,也不示弱地说:“我滚?这家是我的,你给我滚。滚到你的木舟去。这房子这家,这一切都是我的。”此时,曾国超就觉得无地自容,举起跳动着蚯蚓青筋的拳头,狠不得把余凤洁揍成肉饼,揍个痛快才解恨。然而,他还是没有肆虐发泄自己心中的万丈怒火。他觉得一个打女人的男人算不上是个什么逞能的男子汉。他象老虎般的咆哮,而又粗涩地嚎哭了。一个大男人发泄屈辱和怒火的嚎哭,能恸天地,能气鬼神,那粗犷的嚎声变成了世道的呐喊,那雄狮的吼声渐渐变成了水牛沉闷的哞叫,那嚎声又渐渐地被奔涌的热泪淹没了。泪涌过哭啼停,曾国超的心里仿佛如释重负,轻松多了。他重新睁大眼睛,眼前麻木的女人,眼前破碎的家,眼前的一切确实不属他自己的了.不应该就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何苦这般自暴自弃的。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陌生和遥远起来。他去就着脸架上的毛巾擦了擦;然后将自己关进了房里,郑重其事地一笔挥就离婚申请。余凤洁担心他会在房里做傻事,拼命地捶着喊着开门。当她喊开门后,曾国超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若无其事地夹着公文包离她而去。
一个人被家庭逼到绝境的时候,胸中最大的安慰就是依恋工作和事业。天色昏暗了,曾国超反清醒了,他50块钱叫了面的,一口气赶到了木舟乡政府他那单身孤僻的小房里,此时女儿曾梦却活现在他眼前。她还小,还不懂得大人们的事,他匆忙中忽略了去一中会会女儿。不惊扰她也好,只想看看她,她是他最亲近的人,狠不得一下长大了来理解爸爸,只有她能理解此时作爸爸的心情了。炊事员吴妈见曾国超的房里亮起了灯光,便提了瓶开水敲门。曾国超知道一定是吴妈,便打开门,然后坐到办公桌旁翻着文件材料。吴妈照常说:“曾书记,您回来了。”又照常将开水瓶放到壁柜上,又关切地问:“您吃晚饭没有,曾书记?”曾国超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但也不觉得饿,便若无其事地说:“吃过了。你去吧。”吴妈尽管只是个炊事员,但人还是很精明的。她见曾国超还是象和往常样不那么认真地回答她的话,但过去的不认真里含着认真,而眼前的不认真里却含着应付。吴妈又换了口气说:“您要什么,尽管喊一声。”曾国超心想我要什么还用得着你客气,便不耐烦地说:“不要什么,你去吧。”吴妈只知自己是一个下等人,从来是不和人争平等的,更何况在曾国超的面前,她更是言听计从。她不再重复什么,替他拉上门,悄然地离去。曾国超仰头长嘘了口气,便起身去靠在床背上坐下,又仰着连连长叹粗气,吸过清新甜润的水乡空气,他眼前仿佛呈现着田隆生狰狞的魍魉怪像,和色眼贼贼的笑面虎脸面。仿佛觉得这大县是他姓田的天下,这木舟乡小小的房子也不属自己的栖身之处,只有这一口一口吸进呼出的空气才是自己的。只要他姓田的狗日东西当权一天,他这个木舟的乡党委书记担得还有何意义呢,这不是屈从于自己的情敌吗。再说那书的事正在让他四面楚歌,他陡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还只有0多岁,为何不出去闯一闯,一个普通农民都可以南下去打工,去闯生路,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寻找新的人生坐标呢。说不定还能碰上个红颜知已,走走桃花运的。他叮嘱自己劝慰自己,曾国超你死了从政这条心吧,三农问题不是你曾国超担心得了解决得了的事,出去做做生意,闯闯商海。说不定用不了几年还能当上个大老板的。俗话说,当官的机遇没有发财的日子总该是有的吧。第二天,曾国超找乡管理员出纳借了000元的现金,加上自己手上的1000多元,又给尚逗留在县城的任从平打了个电话,对他说:“有个表弟在深圳遇到点麻烦,让我去一下。去后如果情况不佳,一时不得回来,我再给你联系,家里的事就劳你打点了。”任从平接了这个电话,感觉有点蹊跷,因为他也听到了关于他家的传言,但又不好说他是否给县里请了假,只好说:“三级干部会的精神怎么传达?”曾国超没加思索地说:“你看着办去。”双方都没有多说的必要,彼此关了手机。曾国超就这样匆忙的离开了木舟走出了大县远去了。他是在个人情感,家庭和工作都逼上绝境的时候,选择的这条摆脱严酷现实之路的。
日子比长江的流水还快。冉腊娥被女儿友琼接进城都快二月了。然而,日子也比移山填海还慢。冉腊娥在女儿家的日子在年过了节也过了后,一天比一天更难熬。她惦记着家里的公公张凤国,惦记着家里的田地和猪圈,都青枝绿叶要犁耙水响了,是农村人一天办三天粮的日子,怎能还闲呆在硬邦邦的水泥屋里,硬邦邦的水泥街上。这两天友琼看出了姆妈的心思,轻柔地抚摸着姆妈老趼的手,宽慰地说:“您都是要拄拐棍的人了,还去忙什么农活。过两天就是双休日,我和翔宇去把老爷也接来,把乡里的房子卖了算了。”冉腊娥是怎么也舍不得那个房子的,那是她一生的寄托,她不愿过这种寄生生活,便哀叹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饿着的。可我住在你这里比生病卧床还难受。整个身子骨就是不自在,隔壁左右又没有个说话的。你还是让我回去的好,友琼有些急躁地说:“您怎么就不开化!您没有看到我们这里的老人,早晨散步搞晨炼,吃了午饭就去打牌,晚上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一天的日子也很充实的。是不是我给您约几个老人同他们学学打牌,保管您日子过得好。”冉腊娥不宵一顾地说:“你妈和他们不是同路人。”她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哎哟,琼儿。算来你爸已走了一百还二天了,马上就是清明了,你能不能去和你妈妈商量下,把你爸接回老家安葬了。俗话说入土为安的。你爸在外劳累奔波一世,在那边也该让他安稳下来。不然,我心里不安,总象吊阒的。”她说着说着,鼻子酸溜溜地耸动,眼睛酸溜溜地眨巴。
一提到爸爸,友琼的眼圈就禁不住的红润了。张道然那端祥可亲的面容就活现在了她的眼前。没有爸爸的日子是多么地难受;没有爸爸的日子她心中就没有了太阳;没有爸爸的日子没有更多的人来亲近来尊敬她;没有爸爸的日子家庭里就没有了欢声笑语的天伦之乐。每当振超问起爷爷,他们就哄骗说是出远差到北京开会去了。振超已上幼儿大班了,噘着嘴说不是的,你们撒谎不是乖孩子。爷爷成灰装进好看的盒子里去了。每当这时,家里人不禁默默相对,一阵悲伤起来,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人世悲哀啊!友琼见母亲也悲切起来,老泪渐渐地溢满了眼眶,就觉得人为什么就那割舍不了亲情,非要牵肠挂肚的。她用绮白的餐巾纸揩了揩眼睛,哽咽着说:“姆妈,这样重大的事得看妈妈的意见。她和您一样都是深爱着爸爸的。其实有了这一点,爸爸比世界上的任何都幸福。您也不要伤心了,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已经没有了爸爸,身边不能再没有您。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她边说边搜出一张芳香的餐巾纸递给她揩脸。现代的人大都不用手巾了,用一次性的餐巾纸。冉腊娥接过纸,分别揩了揩两只眼睛,也不想让女儿难过,便不再说什么,自己忍受着这比双抢时上蒸下煮还难熬的时光。经过双抢农活的庄稼人,有什么艰苦的日子熬不住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更难平静下来了。冉腊娥早早地准备好晚饭,等待着女儿友琼和外孙振超回家吃饭。一碗黑鱼冻子,一盘腊肉腊鱼,一盘卤鸡子,一大碗莴笋肉圆子汤。饭插在电饭煲里保着温,就是莴笋汤又凉了。她便倒进微波炉的大瓷碗里,在微波炉里加热。这阵子,在女儿的指点下,她掌握了微波炉和电饭煲的操作方法。尤其是微波炉,那是在乡下见都没有见到过只烧电不烧煤的炉子。打开炉门,用专用碗放进炉盘中央,将时间扭转到所需的几分钟,再关上门,微波炉便自动启动,炉内还亮着灯,还可看到内面的饭菜。当听到“丁当”的铃响,便可开门取出饭菜来。她拿眼睛盯着时钟,一分一秒地到了下班时间,她又将莴笋汤放进微波炉内。忽地,电话铃声响起,她忙去接起来听还答应着说是振超的家。对方说:“姆妈,是我。晚饭我不回家吃了,妈妈让我去她那,我也是有几天没去她那里了。”冉腊娥关切地问“超超呢?”对方清晰着说:“超超我已经从幼儿园接出来了。也带他去妈妈那,您一个人自己吃饭。”冉腊娥手持着电话筒,久久地就听着里面传出的“嘟嘟”的声音,那嘟嘟声盖住了女儿的亲切声,女儿的声音消失了。过去的年月没有和女儿一起住,倒没有现在这么牵挂着,现在习惯了听女儿在家里的清脆声音,还有振超调皮的闹声。眼下是盼他们回家的希望也落空了。她慢慢地放下电话筒,屋里显得格外沉寂起来,她甚至不愿再去启开微波炉,再热热饭菜。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光泽和意义。她觉得连自己的吃饭都失去了光泽和意义。她这样感觉着就没有了一点胃口,就来回在窗口在凉台上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挪动着发亮的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黯然得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打开电灯。这阵子来她的外貌并不见苍老,可她的心灵苍老很快,她的身子骨苍老很快。突然,门外响起了惊喜的步脚声和钥匙声,冉腊娥忙高兴地喊:“来啦!”同时忙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可是对门的人家在用钥匙开着门,她只好不情愿地慢慢地将门掩上。不一会,她又静静地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不敢再冒失去开门,就静静的倾听着,就听到钥匙的开门声,真切的钥匙开门声。她象孩子一样高兴地在门边迎接。果然让她不显声色的惊喜了。原来是女婿韩翔宇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