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茂忠心急火燎的,却见医生斯稳稳的,恨不得臭骂一通,他压着怒火,苦求着说:“他不会有大问题的,恐怕是撞昏了。”又对着小刘说:“他不会死的,快给打针救救。”医生不耐烦地说:“他的脑壳都撞开了,胸腔已砸扁了。”杨茂忠认真一看,觉得看来小刘真的没有希望了,就又对着张道然说:“他是我们的县长,您能不能行行好,先进行输液或止血处理,再去照照CT。”医生嗤之以鼻,生硬地说:“我凭什么处理,不找准受伤的部位,你叫我怎么下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情的逝去,杨茂忠在放射室外焦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当张道然被从室内推出来后,医生让杨茂忠去拿过片子来,她走近张道然身边又看了看他的瞳孔,便伸直身子,摆了摆手。杨茂忠还在递着片子说:“怎么样?”医生很轻巧地说:“他已死了。”杨茂忠这下发火了,暴跳如雷起来,喊着:“你瞎胡说,刚才在出事地点,他还说了话的。”医生说:“那是人求生的本能反应。”杨茂忠还是不信服,硬是要医生给张道然输液。医生见遇到了个说不清的无赖,只好满足他的心愿,开了止血、消炎的药水和葡萄糖配合着,就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从张道然的手腕上的静脉血管注入。然而,药液在调节器内才滴了五分钟就停止了,药水已经不能输入他的身体内了。杨茂忠真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两个人一下子就没了,车祸太残酷了,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在现实面前,他只能承认事实,悲疾之情陡升。他不顾一切的伏到张道然还温热着的身体上,哭喊着,嚎叫着:“您醒醒,张县长,大县一百四十万人民还等着您回去,荆岳大桥还等着您亲自剪彩呢。”在他万分悲痛之中,医生催他赶紧给家里联系,安排处理后事。他摸了摸胯腰间手机,但已不在身边,又找人借了手机,拨通了田运成的电话。转钟半夜响起的电话铃声,格外地惊扰人。田运成以多年办公室主任的体验,知道是有重大事情,便一骨碌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赶紧接通电话。杨茂忠就说:“不好,我们出了车祸,张县长和小刘已经离开了我们,你给县委田书记讲一下,我们在仙桃医院急诊室里,要多来两个车。”田运成出听出了是杨茂忠特殊的噪音,没有多问,抖索着连连说:“好,好,你别急,我们马上到赶到,你和唐主任么样。”杨茂忠说:“我们还好。”就关了机。
惨烈的车祸震惊了大县,搅醒了沉睡的子夜。经过连夜的奔忙,大县人将张道然和小刘的遗体接回了县城。根据田隆生、田运成等人的商定意见,小刘的葬礼安排在他爱人小宋的单位人寿保险公司进行,张道然的葬礼安排在县殡仪馆进行。这样的安排似乎在分解或减轻着车祸造成的悲惨场景。县殡仪馆座落在半路堤下幽静的旷野,在这宁静寒冬的深夜迎来了建馆二十多年以来一位还是在位的县长代书记的尊贵亡人,一下子把殡仪馆掀闹得灯火通明,繁喧震天。田运成尽显出了在特定环境下他作为县委办公室主任的综合协调之能力,他亲自操持电话与有关人员联络。不一会,在家的县领导,“两院”的有关科长,纷纷坐着小车赶到这里。田运成联系的县城一家有名望的个体礼殡公司的总理事带了相关人员相关丧事祭品,乘公司的双排座车也赶来了,张罗着灵堂的布置。田运成又将科长们召集到一起,组成丧事工作班子,划分成接待组、秘书组和后勤组,治丧委员会的主任根据田隆生的提议,由荆州市副市长郭道武担任,成员中还有其他县领导田隆生、田运成、朱正秋、张道然的生前好友现任襄樊市委副书记的卢祖鑫以及女婿韩翔宇等十一人组成。县政府秘书科长周同宾根据田运成的安排,草拟了治丧委员会名单和讣告。这里已经没有了夜的概念,田运成看后将讣告上的代县委书记的代字圈了,在中间加了个“副”字,又将遇车祸身亡改为因公殉难,同时说:“公文的用字要准确,代书记是市领导口里说的,没有文件根据。”周同宾装着谦虚地听着,在心里想,公文是国务院规定的十类十五种,可没有规定讣告。讣告算什么文种呢,应该是社会礼仪文书之类。这一切活动在紧张有秩序地进行着,却没有让张道然的家人知道,他们安排要等天亮后,再派专人上门去通报,去接到殡仪馆,与张道然见面。
天,那么快就麻麻亮了。经过众人一夜的劳碌布置,对张道然吊丧的肃穆庄重的场面就形成了。他安详地躺在透明的棺木里,在殡仪馆化妆师的整理修饰下,艺术化的再现了他非凡的容颜,没有一丝撞车的痕迹,就象睡觉了的活人,他脸泛着霞光,嘴唇缨红,浓眉如柱,闭目静养。他身着一套崭新的浅灰色圣得牌西服,好来西牌的白色衬褂,金利来牌的花红色的绸缎领带。他梦幻在苍松翠柏之中,脚头还摆了几钵他身前最欢爱的盛开着鲜花花蕊的西洋杜鹃。在他的正前上方是“张道然同志永垂不朽”的横幅,中间是个粗壮巨大的“奠”字,两边的挽联是一生正歌,千古流芳名,再两边是大县县委和大县人民政府的两个用柏树叶扎边的特大花圈。整个灵堂大厅有三百多平米,靠壁摆着县领导个人送的花圈,灵堂大门两边摆放着两个吊唁花篮,门上方是“沉痛悼念张道然同志逝世”的排笔字横幅。清晨在县委大院和县政府大院、县殡仪馆的门面壁上贴上了张道然逝世的讣告和治丧委员会名单。小刘的丧事由县委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在负责组织办理。县政府办公室又通过电话通告县直各部门和各乡镇,前往殡仪馆送花圈吊唁事宜。整个大县为张道然和小刘的车祸身亡而掀沸了,人们争相地传播着,哀叹着,惋惜着,怨恨着车祸,尤其是一位活生生的县长就这样突然的走了,匆忙的走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地走了。
柳莹昨晚是有些不详的预兆,拨了几次张道然的手机也没有拨通,电话里的小姐都说不在服务区。她打电话是想问问他检查身体的情况,肝病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清楚楚,肝是造血的,人要没有供血将是什么状况。天还没有亮她就惊醒了,是一条大河,大概是奔涌的长江,把她和张道然隔开着,她拼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不觉从梦中警醒。她躺在床上,头脑特别清晰,反复思索揣磨着刚才情形的意蕴。她不敢再往深处想,等天亮了,又打他的手机,还是“嘟嘟”的声响。她起床梳洗,就觉得外面的县委大院内有异样的骚动着。突然,有人按响了她家的门铃,柳莹感到很惊诧,忙整理了下衣着,就急忙开门,见是田运成和县妇女主任孟云潇双双来到。她用审视、惊异的目光盯着他们看,田运成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咧动着嘴,嗫嚅地对她说:“柳奶奶,我和孟主任来,有个消息要告诉您,请您听了千万要坚持住。”柳莹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急着反问:“什么事,快说。”孟云潇接过话说:“张县长昨晚出车祸了。”柳莹又迫不及待地问:“他人呢?”孟云潇又说:“我们是特地来接您见张县长的。”柳莹再不敢往下问,便急匆匆地跟着他们出去了。
他们在小车上谁都不愿说什么。柳莹见不是小刘开的车,就问:“小刘怎么了?”她不敢往那可怕的坏处想,然而,小车不是去医院,是驶出了县城,笔直开往殡仪馆。在将要到达殡仪馆的那一瞬间,她一下什么都明白了,脑壳被“轰隆”地炸裂了。残酷的事实压迫着她的大脑,使她的大脑指挥系统失灵,失去了知觉,一下昏厥过去。一直万倍注视着她孟云潇使劲地喊着:“柳奶奶!柳奶奶!”田运成又命小车司机向回开,送柳莹去医院抢救,不能再出一条人命。在去医院的途中,柳莹苏醒过来,忙睁大眼说:“道然呢?道然,你们让我去看看他。”田运成侧脸看了下柳莹,又命司机回转,向殡仪馆开。小车直接停在了灵堂大厅的门前。孟云潇搀扶着柳莹下车,和田运成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其实是操着她进的灵堂。田隆生等县领导赶上来问候柳莹,安慰她,劝她节哀。柳莹一个猛劲地冲向张道然的灵柩,双腿软跪在地,同时哭喊着:“道然啊,我来了,你不能撇下我不管,我要同你一起走。”孟云潇和田运成死死地护着她,将她操扶到张道然的头前。柳莹悲切得痛不欲生,泣不成声,在场的人们无不感染得潸然泪下。是的,她从中学时爱恋上了他,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一直不改初衷,她膝下无儿女,一下失去了他就象天塌下来的没人顶着,他是她唯一深爱着的最最亲近的依恋之人,失去了他这个寄托终生的伴侣,让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孟云潇见她寻死不活的,忙和在场的人一起拉起她,将她安顿在一旁的木椅上,劝慰她节哀,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时,前来殡仪馆送花圈吊唁的车流人涌。张道然的女儿友琼、女婿韩翔宇、外孙韩振超被县委会的小车接到,又是一场嚎天大哭。再过一阵,张道然的白发老爹张凤国和前妻冉腊娥也被县委会的小车接到。张老爷没有勇气去看一眼熟睡着的儿子,他觉得有愧,觉得是自己长久的活着,把儿子年岁占了去,让儿子折了寿,他老年丧子的人生最悲惨的心情,化作了巨大的滚落的泪珠,颤巍巍地扶不到儿子的灵枢。一旁的人将张老爷扶到靠壁的椅子上坐下。冉腊娥纵身扑到张道然的灵枢前,嚎啕大哭起来,她悔不该当初让他跳农门走出老家的,在老家他一定会比父亲还活得长命百岁的!一家人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相聚了,他们相对无语,又禁不住地痛哭起来,仿佛只有泪水才能洗去岁月带给他们的喜怒哀乐的复杂情怀,仿佛只有泪水才能将他们融入一个完满的家庭里。在场的人们又是一阵悲哀的潮起,有人湿润了眼框,有人流下了寒碜的泪水,还有人把苦涩的辛酸吞进了肚里。刘忠国老人也闻讯赶来了。他知道电话代替不了五元钱的车费能把人的真实情份带到,他望着不会说话的张道然,哽咽着说:“张书记啊,你不该走这么早呀!老天爷怎么就留着我们这无用的老朽呢!老天爷不公啦!”曾国超已赶来了,他向这位曾经尊敬过也曾经嫉恨过的老领导深深三鞠躬,他没有言语,可他感悟颇深,什么名利!张县长,这世界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大县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只有灵魂和思想才是自己的,其实人一闭上眼睛,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