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吉日,宜嫁娶。
姜水城内,两条迎亲必经之路皆有红绸铺覆,一眼望去如细浪千里一般,遥遥张展开来,晴空耀目下映了金光淡淡,华美而飘逸。
红绸两边早已集聚了不少百姓,这阎王娶妃,司空府嫁女,虽是侧妃,这样的场面亦不了。
红艳艳的喜字贴在房门上,窗牖上,十锦屉盒上;红釉西番莲纹双耳罐中,五色糕寓意五子登科。
并蒂莲铜镜之前,步舞雩发丝如泼墨般垂至腰间,站至身后的女子亦着了淡色的红衣,面容温和,眼底却也有些不舍。
姨娘一手拿着檀木梳子,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一身嫁娶红袍,步舞雩素手抚过袖口的缎面,因是侧妃,不能着正妃所用的大红,面料却是上好的,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美艳异常。
发髻高挽,却也不是寻常女儿家挽的长发,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原本就不错的容颜加上精致的妆容更显娇媚,步舞雩心跳的有些快,却不由听到身后的抽泣之声。
“姨娘……”舞雩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担忧,不用想也知道,姨娘哭了。
十多年来,在这司空府心翼翼,却也仅此二人相伴,与姨娘来,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
姨娘忙用衣袖拭泪,嘴角却也勾起柔和的笑。“没事,没事,我的舞雩,很美。”
心底不由一紧,舞雩缓缓转过身,纤细的手却也握住面前人的手,久久,亦道:“姨娘,舞雩不孝。”
“傻孩子,女子都会有这一天,姨娘只盼你过的好,便无憾了。”姨娘着,神色却也微微变化。“翊王府不同寻常百姓人家,凡事多忍,事事切勿计较,知道吗?”
翊王行事,即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亦会知晓几分,此次入翊王府,到不知是福是祸了,只是身在司空府,却早已注定了她沦为棋子的命数,只盼翊王切莫如传言那般。
舞雩抬起眼,描绘如蝶翼的长长睫毛带了湿濛濛的水汽。“舞雩知道,凡事必会戒急用忍,姨娘,舞雩此后不在府中,你定要照顾好自己。”
“傻孩子,你好你过的好,姨娘便好了,行了,吉时快到了,快去拜别你的母亲。”姨娘抚了她的容颜,眼中亦是涟漪一片。
舞雩退后几步,却也跪在地上,紧致的妆容却也静静落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舞雩扣别姨娘。”
“快起来。”姨娘一愣,忙上前将她扶起,这是不该的礼数。“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姨娘,舞雩定会常来看你。”
“姨娘知道,姨娘等你。”
送妆的队伍从城北浩浩荡荡,百姓纷纷攒动围观,虽不知侧妃为何会有这么隆重的婚宴,可这是皇上赐婚,翊王娶亲,而且司空府是最后一次嫁女,即便隆重,亦无可厚非。
想来也觉得感慨,司空府三女,一女成皇妃不得好死,一女天生异眸无故消失,如今最的女儿却要成为阎王的侧妃,只盼这女子再无走上之前两个姐姐的路。
夜色亦如往常,溟黑夜空新月如眉,翊王府内亦是掌华灯绢彩,远远看去好似满天的星星落满整个天上人间。这样热闹,反而显得那一抹月华欲诉无声。
侧妃并无迎亲一,只有喜娘直接迎到婚房之内。
月色下的宫殿,华美中带着一丝冰冷,长长的忍冬藤架犹如一条自然的长廊,有着冬日难得的韵味。
藤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明黄华服着在他的身上,绸缎一般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容颜,然而却能从那高大的身形作出判断。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月色下,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他的眉目精致,完美无瑕,然而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妖娆血腥之气。
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本身的吸引力,哪怕他就那样闭着眼睛,也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浅浅的月光似乎凝聚了一般,随着他的呼吸,在他周围形成一个淡淡的光圈。
“主子。”沫非缓步走近,看了看眼前的人,却也低声道:“人到了。”
他未侧妃,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虽是按例布置,可主上并未宴请任何人,甚至现在,亦无要去见的意思。
风拂过,如墨的长发被轻轻带起,那人缓缓睁开眸,还未什么,眸光却撇向另一处,只觉寒风袭来,姬云翊微微抬手,掌中却也多了一壶清酒。
一旁,姬云璟早已斜坐在高处,一腿蜷曲,手中亦多了一壶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九哥,这等喜事你竟不邀我喝酒,实为不对。”
沫非看了一旁的璟王,亦是无奈摇头,这璟王性子向来洒脱,却无半分王爷模样,不过也只有他,才能陪主子话了。
沫非行礼,却也道:“属下先告退。”
完,亦缓步离开,姬云翊握着手中的酒,眉宇轻挑,却也看着眼前的人。
姬云璟至高处跳下,款步朝姬云翊走去,今日的他到着了一身艳服,看来还是有备而来。
“自府外看去,却道今夜九哥府中特别热闹,害我还花心思打扮一番才敢前来,却不想还是明面功夫,九哥,数日不见,你竟越发抠了,还好我自己带了酒,陪你喝上一壶如何?”
姬云璟撩开衣摆坐至一旁的石凳之上,却也揭下了瓶盖,壶中清酒随着仰头的幅度一倾而入喉,不烈,却勾的人神志飘忽,舒舒服服的暖着。
“皇城桃夭,果真名不虚传。”
姬云翊亦坐下,神色却未因他之前的话语有半分变化,道:“你近日似乎很忙,连祭天都未曾去。”
到嘴的酒如数喷出,姬云璟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想正对的人亦面色难看,姬云璟尴尬一笑,忙去擦拭姬云翊身上的酒,即便道歉却还是难掩笑意。
“抱歉九哥,你确实吓坏弟了,你竟然会去参与祭天?莫非是病了?”
九哥向来不信天命,亦不会参加祭祀,父皇亦未多言,却不想这次他会主动去。
那日他未去祭祀,到不是因为忙,而是如旧去药庐等着,却不想接连数日都未等到那丫头,若非不想唐突她,自己还真想去那药庐直接追问了。
姬云翊面色显然不好,豁然起身,却也冷言道:“本王去换件衣物。”
“你请,你请。”姬云璟亦陪笑,要知道,九哥向来讨厌别人相碰,这样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姬云璟看着离开的背影,却也无奈的耸耸肩,一口桃夭饮入口中,却不想不远处却也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微微蹙眉,细看之下,竟像是女子的身形。
这翊王府虽有婢子嬷嬷,可看那衣料的模样,到像是新妇。
姬云璟眉宇微蹙。“莫非那便是司空府的姐?新婚之夜擅自走动,九哥知晓又免不了一通责备了。”
想着,亦豁然起身,举步朝那女子走去,声音亦半开玩笑。“新婚之夜擅自走动,司空府便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舞雩一顿,却有几分熟悉,而这语气,更无好意,一时微惊,这王府之内敢如此对她话的男子,却也只此一人了。
心跳微快,却也不敢转身,方才她刚入新房,却也有嬷嬷来报,王爷召见。
她虽奇怪,但想到翊王本性乖张,处事亦有不同,却也未多想,却不想走至半路,嬷嬷却突然借口离开,她等了片刻未见回来,却也自己找寻,却不知到了此处。
见面前的人不理会,姬云璟却是真的心情不美丽了,亦疾步走至那人面前,道:“本王与你话,你……”
触及那人容颜的那一刻,姬云璟竟也再难言语半句,而此时的舞雩,亦看清了眼前的人,久久,两人竟也是异口同声。
“是你!”
“是你……”
月华如流觞轻轻倾落在身上,樱桃红这样喜气的华服也被勾勒出淡青色的光晕,朦朦的,像做了一半就被惊醒的梦。
寒风流连,裙裾层层盈动若飞,广袖翟衣上繁复的花纹红得夺目,美得绝艳,似一片飘逸的红云,却化做利剑,瞬间猝没心房。
姬云璟看着眼前的人,黑眸如一汪晦暗的深潭,里面暗潮汹涌。“怎会是你……你竟是……步舞雩。”
袖中的手竟有几分僵直,姬云璟看着眼前的人,可笑,他还只以为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笑,他竟还在那药庐死等了她几日,可笑……他竟傻到不去调查她的身份。
步舞雩显然也没想到,当初痞里痞气的人竟会出现在翊王府,而他刚刚,亦自称本王。
翊王在朝中愿意结交的人不多,兄弟之间亦然,而能在翊王府出现且又是如此性子的,这昷岄却也仅有一人了。
舞雩收回了眼中的错愕,却也礼数周全道:“舞雩,见过王爷。”
“为何……竟会是你。”心中从未有过的感觉,却如窒息般,完全呼吸不上,而步舞雩显然亦未想到,一时亦不多言。
两人就这样静立站着,皆着艳服,月光下,倒像他们才是携手一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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