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姑姑的搀扶下坐回到病床上时曾经为溺水的我治疗的陈医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大褂走进来问:“急1是柳青吗?”见我们点点头说是就继续说,“现在柳青心跳、脉搏和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可以暂停供氧和输液。为了以防万一,带着这个氧气袋去。为了观察柳青是不是有颅内出血,现在我们要给他做个头部CT。这是做CT的单子,你们谁去一楼交钱?”
“我来去。”月红接过单子,向梁玉华一伸手,“玉华,陪我一起去交钱。”
“那好,CT结果一出来,就交到医师办公室,半小时我会在医师办公室等。我还有一个病人,再见。”说完就离开了。
“月红,你手提包有钱吗?”我问。
“我动身去西坊中学时,婆婆给了我五百块,我自己有四百多块,今天晚上应该是够吧。我还拿了姐夫的活期存折,上面有四千多块。”
“那辛苦你们俩了。”我感激地朝月红和梁玉华微微一笑。
“姐妹之间不用这样客气。”月红朝我微笑地摆摆手,牵着玉华的手跑出病房。
几分钟过后,月红快步走进病房,后面跟着梁玉华和一名护士。那位护士从柳青的鼻孔抽掉氧气导管,拔掉针头,对大家说:“现在你们可以把病人用担架送到对面CT螺旋室做个头部CT,然后马上送回来,经过护士站时叫我一声或摁一下这床头的按键,我就会来。”
于是梁玉华、我姑父、柳青的叔叔和舅舅提起担架,月红拿着氧气包和柳青妈、柳青叔母、舅母紧跟在后面。
“柳青这样昏迷不醒,多半颅内有淤血。兰儿,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姑姑神情凝重坐在我的病床沿,抓着我的手说。
“姑姑,你别吓我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我的泪珠又一次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最坏的结果是从此以后成为植物人,大小便失禁,要长年累月地喂他食物,需要一个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比带王青更难带,而你自己要守活寡,而且成为植物人的人一般熬不了几年。你真的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就算柳青真的不幸成了植物人,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陪他走到生命的尽头!……此生既然选择了他,……我就会……和他……牵手到……天荒地老!……呜呜呜……”说到最后我泣不成声,瘫倒在姑姑的怀里放声大哭。
“但愿我的猜测是虚惊一场。兰儿,你也不要伤心,我刚才只是说出了最坏的结果。青儿眉清目秀,相貌堂堂,有富贵长寿的相,我相信用不了一个月他就能康复,但是可能有一些后遗症。比如健忘、痴呆甚至失忆。我的一位初中同学的老公曾经在一场车祸里头部受到猛烈撞击,人变得痴呆了,不会算数,不认得人,健忘。”
“就算他……从此不认得我,……总比……成为植物人……甚至英年早逝……好得多。”我眼泪汪汪哽咽着……
这时天亮了,但是看不到太阳那灿烂的笑脸,天还是阴沉沉的,天空中飘着如牛毛般的细雨。那是那些死难的师生的灵魂在天际哭泣的眼泪!那也是我为我心爱的人流的泪!
姑姑见我情绪开始稳定下来,哽咽声小了些,在我的请求下摇转把手把病床靠床头的床板抬升,使我的上身靠在一半斜立的病床上。我神情虔诚地望着天花板,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老天啊,发发慈悲吧,让我心爱的人早日康复吧!就算让我杨兰折寿十年,二十年,我也心甘情愿!只求老天发发慈悲,还我杨兰一个健康如初的柳青就行了!
这时从外面传来姑父、婆婆等人的声音和纷沓的脚步声。只见他们四位男人把昏迷中的柳青扛进他的病床上。后面跟来了刚才那位护士,他为柳青重新在手腕上扎针,往他的鼻孔里塞进一根氧气管,把心电仪上的夹子夹在柳青的食指上,然后离开了。
“婆婆,CT结果出来吗?”
“还没有。月红和青儿的叔母在那儿等结果。”
“还有多久能拿到结果?”
“里面的医生说要等十来分钟。”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等了二十分钟左右,陈医生神情凝重地拿着一张感光胶片走进病房,后面跟着噙着眼泪的月红,她指了指柳青妈。陈医生向柳青妈招招手,示意她出来。于是柳青的叔叔、我的姑姑等亲戚不约而同地走出了病房,只留下一个心惊肉跳的我和一个昏迷不醒的柳青。几分钟过后,他们神情凝重地走进病房。陈医生走到我身边。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万分地问:“陈医生,CT结果怎么样?快告诉我呀!”
“这个结果不是最坏,也不是最好。我们发现你丈夫颅内有一块淤血,这块淤血压迫着记忆神经,估计他会失忆,他可能只会记得一两个人,其他人他一概不认得,人会变得健忘。由于这块淤血比较多,位置不是很好,我们没有把握动这样开颅手术。现在我们考虑用药物吸收的保守方法一边治疗,想办法一边给他打强心针,让他服用开眼的药丸让他醒过来,看他能认识几个人。顺利的话明天就能让他睁开眼,清醒过来。”
“那我们该带柳青去哪家医院做开颅手术?你能不能介绍一两家?”我焦急地问。
“省内数省人民医院开颅手术水平最高。省外则要数北京同仁医院和上海市武警医院水平最高。不过像病人这样昏迷不醒不宜出院,至少要等病人清醒过来再说。而且就病人这样虚弱的体质,不宜带他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甚至北京医院治疗。”
“那我们就等病人清醒过来再去省人民医院。我知道省人民医院有一位全国优秀的颅骨科专家,他姓余。……”我咬咬嘴唇下了决心……
不久我想到了还在家里睡的玉兰和王青,就请月红和梁玉华去家里休息,顺便看看玉兰和王青醒了没有。清晨六点钟柳青的爸爸和我的爸妈从杨家村赶来看望柳青。八点半陈医生给柳青打了一个强心针,婆婆通过导管从柳青的鼻孔里喂下了捣烂的糊状开眼药丸。上午十点钟柳青在他娘和他爸的千呼万唤声中微微睁开了眼,但只是半睁着。
“青儿,你总算醒了,我是你娘你认得吗?认得就眨眨眼。”柳青妈热泪盈眶地抓着儿子的手问。
柳青双眼充满了呆滞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娘足足有一分钟后才微微眨了眨眼。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你终于认得人了!太好了!”柳青娘喜极而泣,深情地吻了吻儿子的额头,泪珠洒落在柳青的脸上,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青儿,我是你爸爸,你认得我就眨眨眼。”柳青爸心疼地为儿子拭去脸颊他娘留下的泪水。但是柳青怔了一会儿没有眨眼。
柳青竟然不认识他爸爸?这个事实是多么残酷!难道说柳青真的失忆了?大家的脸上顿时由刚才的惊喜变得凝重了。
“妈,扶我下床,我要问问柳青认不认得我。”我忐忑不安地急着要下床,就对站在我身边的妈妈说。于是妈妈搀扶着我,爸爸帮我举着注射液瓶子。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柳青能认得我这个妻子!柳青爸站起来让位,让我坐在柳青床头的塑料方凳上。我吃力地俯下身子抓着柳青的手一边抚摸着一边注视着他半开的失神的眼睛。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我出现在他的视线而有什么变化,只是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我心里掠过一丝阴影:柳青该不会忘记了我吧。
“柳青,我是你老婆杨兰,认得我就眨眨眼皮。”我轻柔地说。
但是柳青的眼神还是那样呆滞,没有丝毫的反应。我心里一震,一股寒流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刺激着眼眶,我的眼前又是白花花的模糊一片。
“柳青,难道你就忘了我这个结发妻子吗?……忘了我是你深爱着的女人吗?……你别吓唬我了……柳青……”说到这我不觉嘤嘤地瘫倒在妈妈的怀里泣不成声。
“兰儿,也许是柳青太虚弱了,他正在酣睡,你别灰心绝望。柳青怎么会忘记你这位美丽善良的妻子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妈妈搂着我的腰安慰我。
“是啊,兰儿,等我们把柳青送到省人民医院接受开颅手术,他一定能认得我们每一个人,会完全康复的。”爸爸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防止我倒下,然后和大家一起把我扶到病床上靠着倾斜的半边床躺着。
接着我爸妈、我姑姑、姑父、柳青的叔叔、叔母、舅舅、舅母先后呼唤柳青,柳青还是似睡非睡地微微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你看,这么多人呼唤他,他都没有反应,很可能柳青是睡着了。”姑姑坐在床沿抓着我的手安慰我。
“请问这位护士,柳青和杨兰是在这个急救室吗?”门口传来一位姑娘的声音。我看见那位刚走进房门,手里提着一个药箱的护士被人拦住了。这位护士负责这个病房。
“柳青,杨兰?你是说昨天半夜从西坊中学来的夫妻俩吗?”
“正是。”
“在里面,进来吧。”
“谢谢。”
“不用谢。”那位护士取出体温计给柳青量体温,记录心电图数据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