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柳青拐进一条小巷,借着几盏安装在两排平房墙壁上的白炽灯泡发出的光我们来到姑姑家所在的大院门口,大院围墙有三米高,砌着两米高方方正正的石块,石块上是青砖,石门坎的棱角全被磨歪了,左右长条石门框上贴着一副对联,石门楣上雕刻着几个颜体大字:“隶華書屋”。跨进大木门,走进了一座两进的砖木瓦老平房。我姑姑家就住在一进厅堂的左厢房。
“你今天下午跑哪里去了?”是姑姑严厉的声音。
“我没有跑到那里去,是去了同学家复习功课。”一个男孩的声音。
“好呀,你还要狡辩!你以为我没有在游戏室里抓到你,就会相信你了?柜子里的十元钱不见了,是不是你为了打游戏机偷钱?”
“我真的没有偷,不信你搜呀。”
在姑姑的大声责问声中我惊讶地带柳青走到姑姑的卧室门口,看见姑姑背对着我们正在用手指着志强的头责问,志强耷拉着脑袋,手扶着身边的写字桌,站在那里。
“我说是你偷的,是有证据的。我刚才到你常去的游戏室里问了几个打游戏机的人,有个人说你玩老虎机输了十多块钱。”
“哼,你在吓唬谁?游戏厅里的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志强反驳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臭小子,你在美华游戏厅打游戏是出了名,老板和一些常客还不认识你?我一问就知道,你不信是吧?我带你去见老板,看你还有没有话说!”姑姑说着怒气冲冲抓着志强的手要离开。
“我是拿了十块钱打游戏机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偷你的钱!”
“偷了钱还这样横!偷钱有理是吧!败家子,看我不打死你!”姑姑说完还真的从墙上取下“家法”——一根鸡毛掸子“伺候”志强,“咻咻咻”,竹条打在志强的后背和臀上。
“哎哟,爸,爸!妈打我,快来救我!”志强忙抱着头,跳来跳去地左躲右闪他娘的“家法”,可是姑姑已经抓住儿子的手,狠狠地打在志强的身上。
“快说,是不是你的那几个猴朋狗友带你去游戏机室?快说!不说就打……打……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
“水丽,不要打孩子好不好?志强既然已经承认了,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姑父忍不住从厨房里走到卧室里劝架。平日里轻言细语的他现在竟然提高了嗓门。
“都是你从小把志强惯坏了!现在好了,想管都快管不住了!”
“教育孩子应该好言相劝,不要这样动不动就骂呀打呀。”姑父以理据争。
“你少在一旁啰嗦!好言相劝,对他这种老油条有什么用?菜烧焦了,快去呀!”姑姑向姑父吼道,着急地推了姑父一把。
这时我也闻到一股猪肉的烧焦味。姑父嘟哝了几句,怜爱地瞅了瞅儿子可怜求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跑到厨房去了。这时志强看见他的老爸救驾都无济于事,“呜呜呜”地蹲下身子抱着头哭起来,不久又索性坐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伤心地哭泣。姑姑见儿子那伤心可怜的样子,长叹一声,把鸡毛掸子摔地上。
这时站在一旁的婷婷已经是两眼汪汪,见妈妈住了手,胆怯地看了妈妈一眼,小心地走到志强身边,想把志强扶起来。志强摇晃着上身,摆脱妹妹的手。
“哥,快起来吧,向妈妈认个错保证再也不去打游戏机,妈妈会原谅你的。”婷婷又去扶哥哥。
“不要你管!……呃……我就不起来!”志强一边抽噎着一边说。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打死你!偷了钱还有理由是吧!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姑姑听到志强这样赌气的话,厉声尖叫着,犹如晴天霹雳,把我都吓了一跳。姑姑怒目圆瞪,戳着志强的头,“败家子吔,你做错了事还不服我打是吧。好,今天不准吃饭!让他在这水泥地上坐一夜,谁也不准叫他吃饭,也不准叫他上床睡觉。我看你能挺多久。婷婷,去吃饭!”然后又转过身,放低声音,勉强地笑了笑:“侄女,柳青,不好意思,志强这孩子又在偷我的钱去打游戏机,太不争气了!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反省反省!你们从省城回来了?吃了饭没有?没吃就来吃饭。”
“谢谢姑姑,我和杨兰已经在外面吃了。杨兰今天就在你这里住,我去我亲戚家睡。再见了!”说完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半小时后我把包放到亲戚家又回来约你去外面玩。”说完就离开了。
婷婷泪汪汪看了哥哥一眼,无奈地被姑姑拉到厨房吃饭。我也不敢去拉志强吃饭,只好跟着婷婷来到厨房。
小圆桌上摆了四盘菜,一盘是豆腐猪肉汤,其他三盘是茄子炒猪肉、豆角、油煎鸡脚鸡翼。姑父神情严肃地拿起桌上半瓶四特酒,往碗里斟了小半碗,闷闷不乐地呷了一口。
“大热天你怎么喝起烧酒来了?把酒瓶给我。”姑姑眉头一皱,想姑父伸了伸手。
姑父装作没听见,夹了几根豆角送进嘴里,扭过头嚼起来。
姑姑呼地站起来,躲过酒瓶,把它放进碗柜里:“你身体不太好,还喝烧酒,不要命了?”
姑父仍然是若无其事地喝自己的酒。姑姑看了看丈夫那生气的样子,瞪了他一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跟你计较。”说到这姑姑起身对我:“我已经把你放在我店里的旅行包放在婷婷的房间了,房间我给你收拾好了:擦洗了床,留了一个皮箱给你放衣物和贵重东西。我带你去婷婷房间,你以后就跟婷婷住。跟我来。”
姑姑把我带到婷婷房间,我把手提包和小旅行包放在窗前的小方桌上,看见我的大旅行包放在一个橱柜顶上的一个蓝色旧皮箱上。这个木制的红漆橱柜靠窗户那堵墙。婷婷的书包就挂在这个旧橱柜侧面的一个木楔上。婷婷的房间比姑姑的房间小些,和志强的房间差不多大,只有十几个平方,都很简陋。发黄的石灰墙上露出几根灰黑的木柱,两扇安有四块玻璃的红漆木框窗打开了,竖条窗棂上蒙上淡蓝色的纱窗,从裱糊了报纸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一盏电灯。房间里除了一张可以睡两人的木床外,床头有一把木椅,木椅上叠放着婷婷的衣物和一个洋娃娃。中间有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有一台台式小电风扇,方桌旁有两条方木凳。
第二百五十五章 姑姑家,烦心事
“谢谢姑姑,你去吃饭吧,我来把我的东西放好。半小时后柳青会来约我去外面玩,可能晚一些来。大门几点钟关?”
“哦,给你婷婷房间的钥匙,还有橱柜上皮箱的钥匙。我们院子里的人一般十点钟会闩上大门闩。你最好十点钟前就回来,别在外面玩疯了哦。——那你就收拾收拾,我去吃饭了。”
我把手提包里的银行存折、六千元现金和两枚白金戒指放在皮箱里,锁上了,手提包里只有几百元现金和小刚给的BP机。明天请柳青和我去办理BP机上户手续,然后让柳青去一趟杨家村,把两枚白金戒指交给父母保管。我把手提包放在大方桌上,又从小旅行包里拿出换洗衣裙,放在桌上。我得看看洗澡间和卫生间在哪里。
我走出婷婷的房间,走进隔壁姑姑姑父的卧室。他们的卧室有二十几个平方,房间里有一张西式矮脚木床,木床两边有床头柜,床头柜旁边搁着一台落地电风扇。一个安有两块换衣镜的挂衣橱上放着两只陪嫁的皮箱。靠墙角放着一套转角沙发,沙发转角上放着一台固定电话。沙发旁是一张木制茶几。靠门的那堵墙放着一张搁有茶杯的小柜子,小柜子上放着一台1英寸的彩电。志强还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
“志强,姐带你去厨房,向妈妈认个错,做个保证,就没事的。”我低下头抓着志强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你别拉我,我就喜欢坐在地上。”志强固执地摆脱我的手就是不起来。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待会我去向姑姑求个情试试。我走出姑姑的卧室,志强卧室的门口正对着天井左边(进大门)的一个兼洗澡用的卫生间,这个房间是早几年姑父姑姑请人用水泥孔砖堆砌,上面盖上灰色水泥遮雨片,外面还砌了个洗衣池,也可以当洗漱梳妆台用。另一面墙上安装了一台烧液化气的热水器。卫生间只有约六平方米,里面有一个水喷头、一个洗澡盆、一个解手的蹲盆,墙上有两根晾有洗脸巾、洗澡巾的小竹竿。我走出卫生间,来到志强卧室隔壁的厨房。厨房的柱子和屋椽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不过现在姑姑家没有烧柴了,烟囱灶上放着一台双灶窝燃气灶,其中一个灶窝上搁着一个还没有洗干净的小铁锅,灶旁有一个液化气钢瓶。
我估计姑父工资不高,每个月只有三百元左右,但姑姑这些年开裁缝店可能赚到十来万元,买一套新宿舍是绰绰有余的。去年我家养猪折了本,欠到二三万元,我妈妈曾劝爸爸去向姑姑借两万还了本村张大麻子一万元和开班车的刘师傅一万元,剩下的八千元借的是我大舅和二舅的,大舅四千,二舅四千,可以迟一段时间还,但是我老爸执拗不肯向姑姑借两万,说她妹妹肯借,妹夫不一定肯借,这样老爸一直没有向我姑姑开口。
“兰儿,知道去哪里洗澡和解手吗?”姑姑关切地问。
“知道,是去天井旁的那个上面盖上灰色水泥遮雨片的卫生间吗?”
“是啊。”
“志强还坐在你房间里不肯起来吃饭,看来要姑姑亲自去了。”
“不要理他。我这个崽呀,你不给他一点颜色看,他就会飞上天,现在还不亡羊补牢,严加管制,以后他长大了我就再也管不了啦!”姑姑摆了摆手,“现在那些游戏机室、歌舞厅、录像厅真是坑害孩子的地方。打游戏机像吸食鸦片一样很容易上瘾,别说是未成年人戒不掉,连有些大人都难以戒掉。这小子到三年级时还不会去玩游戏机,上了四年级就开始结交了几个不爱学习的同学,一放学他们就邀他去玩游戏机,很快这小子就上瘾了,有时一整天都呆在游戏机房,连吃饭还是婷婷去叫。我跟他好话坏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不听。上了初中后,我们规定每天给他两三元吃早点,他就会省下一两元打游戏机,我们不给他钱,他就开始偷康平的钱,甚至偷我的钱去打游戏机。他每个学期不挨打一次就不是志强。更让我们心痛担心的是,他们还会在一起打游戏机赌钱,谁输了一盘就是一元,甚至是五元一盘。上个月他就因为玩老虎机(老虎机是一种用零钱赌博的机器。它有三个玻璃框,里面有不同的图案,投币之后拉下拉杆,就会开始转,如果出现特定的图形(比如三个相同)就会吐钱出来。角子老虎机的魅力就在于以小搏大,常有意外的人收获,投资小而收益大。)赌钱输了三十元。嗨,这游戏机真是害人!”
“政府就不会管一管吗?比如严禁未成年人去游戏机室、录像厅、歌舞厅。”
“这种事政府有时会突击整治一下,也曾缴获并砸毁了一些老虎机,也曾强制关闭一些有老虎机的店,但过不了多久,又是老样子,因为这其中挣钱容易。除了玩老虎机外我还担心这小子长大了会跟一些不三不四的流氓痞子去一些旅馆的地下歌舞厅。里面有一些外地的风尘女子借唱歌跳舞为由,陪跳舞陪喝酒陪唱歌,有的还跳脱衣舞,看一次十元,估计也会干床上的事。唉,还有那个录像厅。上个月很多录像厅都在放黄色的录像。这个只要看摆在街上的录像节目木牌上录像片名就知道是不是黄色录像了。这黄色录像对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也是后患无穷……”
“现在那些录像厅还在放黄色录像吗?”
“现在可能很少放了。昨天政府又整顿了一下,缴了两家没什么靠山的录像厅主的录像机和彩电,要那两家业主拿钱来赎。当天有一家旅馆歌舞厅也被也被罚了款,可能这些坏东西会收敛半个月,然后又是老样子……”
“真是顽疾。我看这种打突击整治的办法效果不大。应该增加罚款数额,奖励举报群众,还要依法监督执法部门……”
“给局长、所长交了保护费的,局里、所里的人会在行动当天通风报信。被罚款的业主走走后门,打点礼给公安局长、分局长、派出所所长,事情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要罚款五千元,送点礼,罚一两千上交国库就可以了。”
我们谈了这席话后姑姑和婷婷先后吃了饭,盘子里的菜所剩无几。姑姑见了眉头一皱:“老欧,你没有留一点菜给志强?”
“你会说这样的话呀!我早就留了一碗菜。你就是发现了,不准留,我也会留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孩子不懂事,不能打,应该好言相劝——”
“哟嗬,你竟然教训我来了。我打志强还不是为他好吗?志强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纵容、溺爱造成的!我还没找你算账算给了你面子!”
“好,好,不跟你争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懒得理你!”姑父忿忿不平地系上围裙,把碗碟叠起来,收起筷子,放在一个已装了半盆自来水的红塑料盆里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