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又享受了一会儿,想起妈忙里忙外挺辛苦的,我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年轻力壮,这么冷的天应该我来生火做饭。我数十下就要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把手伸出温暖的被窝,温暖的手顿时就像放在了冰窖里面一样,暖意尽失。在数十下,一定要起来!当我默数到十时,我憋了憋气,猛地坐起来,利索地穿上一件浅绿色的毛线衣,下了床穿上一件毛线裤和藏青色外裤,穿上暗红绒面平底棉鞋,然后再穿上草绿色中长呢子衣,把齐肩的柔顺黑发梳了梳,来到厨房,摁亮电灯。我拎了个搪瓷杯,舀了一杯冰冷的水,挤了牙膏,打开厨房的门,站在旧厅堂门口刷牙漱口。
天空阴沉沉的,铺天盖地玉屑似的的雪片从天而降,地面上、瓦片上已经铺上了一层三四厘米厚的“白毯子”,白雪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开玩笑地把院子里橘树的腰肢压弯了。有几片雪片调皮地钻进我的衣领里,冷得我浑身起了小疙瘩,有的落到我的手背上,融化了。我匆匆刷了牙走进厨房,用热水瓶里的温水洗了脸。我来到灶下,把一把松针点着,放在灶里的枯叶上,火苗冒出来,架上枯干的劈柴小棍,火势更大了。我几步跨到里锅旁,打开锅盖,用竹刷子刷,拿抹布擦干净,再把昨天留下的水舀掉,舀水清洗一遍,再拎个干净的塑料桶从水缸里提井水倒了大半锅,盖上木盖子,然后从我房间的大米甏里量了六升米,把米淘洗两遍,倒在锅里,再来到灶下时火灭了,但有火星,于是手持吹烟竹筒轻轻吹气,把柴吹燃。
这时妈妈来到厨房,看见我在做饭有点心疼了:“兰儿,你怎么又比我早起来做饭?天这么冷,小心别冻坏身体,以后让我来做饭吧,我做惯了。”妈妈说着舀了一杯水准备去刷牙。
我笑着说:“您身体不太好,整天忙里忙外,以后早晨多睡一会儿,我年轻人血气旺,不怕冷的。”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就出去刷牙了。那段时间爸爸因为天天赌博,连家都不顾了,连吃饭都要我或妹妹去叫,有时候我和妹妹懒得去叫,因为我们去叫也是白叫,没断索那些赌徒是不会下桌吃饭的,更因为他不但不去田里干活,而且常常会因为输了钱而跟妈妈吵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说实在的,我看见爸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不堪的身体,就会一肚子气,更没有耐心劝他了,随他去吧,只要不和妈妈吵架就谢天谢地了。
等锅里的米快烂了,我用竹漏勺把米饭捞起来,放在妈为我洗干净的钢精锅里,再把钢精锅放在已倒了燃炭的小灶上。妈妈把火引到外锅,我则用小钢精锅盛了一锅稀粥,然后把昨晚已经多好的猪菜倒到里锅煮。
“前几天天气还是像阳春三月那样暖和,昨天就骤然变冷,现在地面上已经铺了雪,兰儿你要多穿点衣服,再穿个毛线褂子吧。”妈妈一边切着菜一边提醒我。我和妈妈忙了一个小时把饭菜做好了,猪也被我喂饱了。我们一家人吃了早饭,老爸又去了供销社打牌,弟弟呆在他房间里看我高一的书,妹妹去了大伯家找水仙一起去玩雪。
妈妈和我在家里炒爆米花准备过几天做米爆。妈妈把干净的细沙放在热锅里,把晒干的稻谷放在锅里和着细沙搅拌着,锅盖换成竹米筛盖住,防止暴烈的稻谷从锅里蹦出来,我则在灶下看火,保持中火或小火火候。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噼噼啪啪的稻米爆裂声,我很快就闻到喷香的爆米花气味,让我有点垂涎欲滴。等锅里的稻谷都爆裂成爆米花后,我把一个干净的谷箩放在妈妈身边,手持一个铁皮制的盒状筛盒把妈妈铲倒筛盒里把沙子筛落在锅里,把白花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倒在箩里,然后继续炒爆米花。炒了大约半个小时就接着炒稻米,这种爆米花没有前一种那么白那么香,炒完了我就熄了火,就和妈妈坐在一起把剥带壳爆米花的稻壳。
突然我听见外面几个小孩快乐地喊:“下雪了,哦,哦,下雪喽!”我惊喜地跑到院子里,弟弟也欢喜地拿着书坐在新厅堂里看下雪。只见漫天下起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棉花团”从铅色的天空中飘飘悠悠地飘下来,落在瓦片上、落在石头上、落在泥土上、落在我的黑发上、身上、手上悄然无声。我欣喜地观赏着这些冬天的小天使在空中跳着优美的舞姿来到这人世间,伸出双手让一些小天使跳到我的手心,在我手心融化。
不久我的梦中情人柳青果然来到我家院子里,看见了我就朝我笑着说:“杨兰,你也在看雪呀,这雪多美啊!”
我笑着说:“如果能在这洁白无瑕的世界尽情玩耍,那是多快乐呀!”
“那我们等大雪过后到晒谷坪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雪,我要让你身上尽是雪。不信?等着瞧吧。”柳青叉了叉腰,逗趣地指了指我。
我毫不示弱:“那好,咱们‘战场’上见。”我朝他做了个大鬼脸,转身回到房间里做好准备工作——先到卧室找来我织的雪白毛线围巾围在脖子上,戴上我的杰作——一顶白色开司米毛线织成的帽子,找来同样是我织的毛线手套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坐在妈妈对面,一边在妈妈脚边的火盆边暖暖手脚,一边和妈妈剥倒在竹匾里带壳爆米花,把稻壳丢在地上,把剥好的掬起放在一个新篾箩里。
“你刚才和柳青说什么?”妈妈好奇地问。
我抿嘴一笑,眨眨眼:“不告诉你。”
过了半小时左右,天空中只飘着零星的雪末儿,地上铺的雪就更厚了,我听见老街上行人“咯吱咯吱”的脚踩积雪声。我见雪小了,心儿已经飞到晒谷场上。
“妈,我去外面玩雪。”我说着戴上手套走到院子里,我仰起脸,让洁白无瑕的雪末儿飘在我的红润嫩滑的脸蛋上,用冰凉的小手抓搔着我温暖的脸。
“唉,杨兰,在发什么傻?”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柳青穿着一件藏青色羽绒服,脖子上围了一条他姐姐打给他的白围巾,下身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穿白色皮革运动鞋。“你头上有雪花,我帮你拍掉。”说完似乎有意弄乱我的中间分好的发型。
“你好坏呀,把我的发型弄乱了!”我嗔怪地推开我的手,后退几步躲避他,“我喜欢这洁白的雪花,它们使我看到了冬天这张残酷无情的脸后面是一颗慈祥温情的心灵,使我看到大自然的丰富和内在的美。我要去玩雪,你敢跟着我,不怕你妈又把你叫回家?”我故意激他。
柳青搔了搔头,笑容可掬:“别把我看扁了……”
突然一个尖刺的声音从后面直射过来。我和柳青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柳青妈叉着腰皱着眉毛,呵斥儿子:“青儿,下雪天在那里干什么?回来!”
柳青搔搔头,难堪地说:“没干什么,我只是跟杨兰谈一些事……”
“谈事哪有在雪天下谈的?除非是神经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给我回来!”老娘厉声呵斥。
柳青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我,嘟了嘟嘴,不情愿地向老街斜对面他家走去。
“你已经不小了,还这样不懂事?以后少跟人家在一起……”
“妈,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只不过是跟我的老同学老邻居说几句话嘛。”柳青可能感到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在一个要好的异性面前丢了脸,不满起来。
“你还敢说老娘?我都是为你好呀……”
声音越来越弱,我怔怔地望着柳青离去的背影,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走出院子向晒谷坪走去。
这时衣着臃肿得像一个个球的小花、春菊、春晖等三个十来岁的小学生在这条老街上欢乐地掷起了小雪球,那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粉妆玉砌的村庄上空回荡。何不带着小花他们到河对面的晒谷坪堆雪人掷雪球?于是我哈了几口热气在被冻得有点麻木的手心,对这几个小弟弟小妹妹说:“姐姐带你们到晒谷坪堆雪人打雪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