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要有个张霞的熟人在手术签字书签字,否则的话医院不敢担这个风险。因为做这种开颅手术风险很高,再加上这位叫张霞的病人头颅里外大量出血,手术的成功率估计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很可能在手术中就会死去。说得不好听点,这位病人不做手术熬不过一个小时。”杨医生手里拿着一张手术签字书,神情凝重地说。
“我刚才打电话给张霞的父亲,他说他雇来的车在路上抛了锚,一时半刻赶不到,叫我替他签字。我现在再打个电话给他,请杨医生跟他交个底,问他同不同意给张霞做手术,如果要,那请谁签字。——喂,我是刚才跟你通过电话的张霞的同事,现在主刀的杨医生要问你几个问题。”稳重老成的周领班说完把打通的手机递给了杨医生。
杨医生就把她女儿张霞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张霞父亲在电话里同意做手术,并请周素贞在手术签字书上签字。周素贞接过已挂断的电话,听了杨医生的转达后,二话没说就在签字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注上“同事”二字。门口早有几名护士和医生在等待,张医生和他们接过担架,进了手术室,关上了门。周领班跟着一位护士去了办理入院手续和付款。我、小李子和高个子的公安在手术室外面的两排座椅上等待,在手术室门楣红灯箱的映照下“手术室”三个字格外让人忐忑不安。
灯箱上的圆形挂钟上时针和分针在默默地互相拉着旋转,经过短暂的拥抱吻别后又要忍受漫长的分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天凌晨二点。我整个人昏昏欲睡,就坐在同样昏昏欲睡的周领班身边,头靠着墙壁打了一个瞌睡又打一个瞌睡。小李子和后来知道叫饶辉的高个子公安则坐在对面的一排长椅上背靠背不时弓着腰打个盹,有时站起来徘徊在这条走廊里。为了提神饶辉掏出一包阿诗玛的香烟抽起烟来。
二点过五分时手术室旁边的小门开了,一位护士急匆匆走出来,小李子忙站起身问那护士,那护士摇摇头,说了一句:病人很危险。说完她就跑出去了,不久又拿来三袋血浆跑到小门处,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打开门。小李子、周素贞和我拥过去想问个明白,但里面的人说现在手术还没结束,病人还处在昏迷状态,还没有过危险期,至于危险到什么程度不好说。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护士的话让我们更加揪心。张霞呀张霞,你福人有福相,你一定能挺过来的!——我拱着手,低着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为张霞祈福。
二点二十分我正在打瞌睡时从楼梯那边来了一群人。我、周领班和饶辉、小李子都被惊醒了。
“请问,我女儿张霞在这手术室做手术吗?”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短裤和乳白色T恤衫,头发花白肤色淡黑的中年汉子神情凝重地问公安饶辉,见饶辉点点头又问,“我女儿从小懂事听话,去年在富丽宾馆当服务小姐以来一直干得好好的,从没有跟那个吵过架,更不用说跟谁结仇,怎么会坠楼?一定是里面的嫖客想侮辱我女儿张霞,逼得她跳楼想躲过一劫,请你们警方尽快抓到那个侮辱我女儿的嫖客啊!”
“我们警方会尽全力破案,把凶手抓捕归案的。昨晚十一点四十八分我们110一接到报警就往富丽宾馆赶,10急救车忙着抢救你女儿,谢队长马上指挥人现场取证,为了防止坏人杀人灭口我的谢队长派我寸步不离地看护张霞。现在谢队长他们正在县公安局请目击证人作证,做笔录。”
“我是张霞的妈妈,医生说我女儿怎么样?”一位泪涟涟的长相很像张霞的中年妇女抓住饶辉的手心急如焚地问。
“在救护车上时张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头部受到重创。具体的伤情还要去问问里面的医生。”
“你们几位是?周素贞是哪位?”张霞爸问我。
“哦,我叫杨兰,是张霞的朋友,当时在富丽宾馆你们还没赶到,谢队长就指派我们几个同事朋友来照看张霞。”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指了指小李子和周素贞说,“这两位都是张霞的同事。这位就是周素贞。”
“那谢谢周素贞了,谢谢你们在张霞遭此噩运的危急时候像姐妹兄弟一样帮助她。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们致谢。”张霞爸向我们鞠了一躬,他妻子、后面一个后生和一个十来岁小姑娘(后生可能是张霞的兄弟,小姑娘可能是张霞的妹妹)不约而同地向我们鞠了一躬。
这时我突然发现手术室门楣上的红灯箱熄了,主刀的杨医生神情凝重地走出来。张霞的父母见医生出来了,忙跑过去,张霞爸问杨医生:“杨医生,我是病人张霞的父亲,我女儿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你女儿颅内出血太多,颈椎断裂,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节哀顺便吧!”
这时从手术室里两名护士推着下有四个轮子的不锈钢抢救床出来了,张霞的身上覆盖了一块长方形的白布,从头蒙到了脚。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张霞妈像发了疯一样尖叫了一声,扑向急救床,掀开张霞头部的白布,发现果然是自己的亲骨肉张霞时,悲痛欲绝地呼唤女儿,“张霞,我是你妈妈呀!你睁开眼看看啊,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都来看你了!我们来迟了,来迟了呀!你怎么这么忍心没跟我们说上一句永别的话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啊!张霞,我的好女儿啊,我的乖女儿啊!你听到妈妈的话了吗?……”
“张霞妈,节哀顺便吧。”三十出头的张医生红着眼眶想把张霞妈扶开,但张霞妈死死抓住抢救床,把脸紧贴着张霞那张惨白宁静的圆脸上泣不成声。
“你女儿上手术台前突然像回光返照一样,缓缓举起右手,双眼睁开了一下,虚弱无力地说了一句:‘爸,妈,我冷,我要回家,回家’我们就安慰鼓励她:放心,你再坚持一下,等做了这个手术就可以回家。可惜手术快做完时你女儿已经去了……”三十出头张医生转过头对泪流满面神情呆滞的张霞爸说,深深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醒醒呀,醒醒呀!我是你的妹妹张玲啊!你答应要在我十五岁生日送礼物给我,你还没有告诉你要买的礼物是什么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你怎么会这么匆匆地走了呢?呜呜呜……”张霞的妹妹抓着姐姐张霞冰冷的手倒在姐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弟弟这时蹲下身子不住地擦着眼泪失声痛哭起来。
死者张霞的亲人们让在场的护士、我、周素贞、小李子和饶辉都禁不住唏嘘不已,红了眼圈。我看着张霞那张宁静的脸,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白纸一般的圆脸,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迅速冷却我温暖的身体,我扶摸着张霞那柔软光滑的栗色美发,往事涌上心头,她那甜美的笑脸和柔和的话语和她在我昏迷时无私救助让我热泪盈眶。这是什么世道?有权有钱黑心肠的人为了满足自己永远不会满足的种种欲望为什么会肆无忌惮地欺侮凌辱甚至迫害致死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整日要为生计疲于奔命的小人物?在他们眼里金钱是万能的,可以买来少女的贞操,可以买来爱情,可以买来权力地位,甚至可以买来生命!张霞以死来保卫自己的贞洁,以死来抗争、警醒这个物欲横流的镀金时代,虽然她这种方式太偏激鲁莽,代价太高,也许在当时那是她万般无奈的绝望之举,但是她仍然称得上一名令人敬佩、令人扼腕叹息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