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最后一次常委会很热闹,大家谈着城区乡间的各种见闻,其中不乏出彩的花边新闻。
郑爽端着一只茶杯姗姗来迟,大家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郑爽示意大家坐下,扫视了一下会场,坐下来喝了两口热茶,笑嘻嘻地说:“弹词开篇,新年新春了,我代表我家文珊校长,祝在座各位常委家庭幸福,万事如意……”话没说完下面响起笑声和热烈的掌声。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今天的常委会主要是讨论十八个职位的安排,一个一个地来,一个一个地过。春节过后我第一个请大家吃春社酒。”又迎来了一片叫好和掌声。
第一个是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教育局报了食管处的童建军。郑爽提了童建军,可是没有人说话,不是摸笔就是摸茶杯,还有人眼睛看着窗子,外面正沸沸扬扬地飘着雪花。室内一下骤然冷清下来了。
郑爽咳嗽了一声,直接点了陈平:“请陈市长先谈谈意见吧?”陈平顿一下,不自觉地看了对面的朱宏照一眼,略作停顿说:“童建军同志工作上确实是很不错的,尤其是超市菜谱进校园工作具有开拓精神,对我市教育和民生工程的积极意义非常深远。但有人反映他平时喜欢赌个小钱,说实话,我也喜欢打个小牌,小赌怡情嘛,所以我个人认为小节不掩大德,关于他的任命我没有意见。”说完又看了宏照一眼。
郑爽又要宏照谈意见,他双手捂着茶杯说:“童建军是我亲戚,关于他的任命我不好表态,我弃权。”两个市长这样讲就等于定了调子,其他人至多只能投弃权票。朱副市长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他和童建军的关系可以理解公私分开,也可以理解为他在向各位常委透露某个信息。大家都知道童建军是他的小舅子,谁还傻里巴几地持反对意见呢?何况每个常委心中都有个小九九,多栽花少栽刺才能确保自己的人顺利通过。
既然这样,我们举手表决吧。郑爽放下笔举了右手,除了朱宏照,其他常委都举了手。
接下来又讨论了好几个科级职位,基本是全票通过。新年新春,顺风顺水,做好人做好事才能事业兴旺。
下面就谈到了宗教局的金强盛。因为之前揭发武健平的信,大家对这个人并不陌生。有个常委觉得金强盛年纪大了,觉悟不高,组织纪律性不强,对他副局长的任命提出了异议。宏照发表了意见:“老金这个人年纪是稍大了一点,个性是强了一点,但我觉得他辛辛苦苦革命一辈子,提个副局长应该不过分。况且宗教局就是个管和尚尼姑的部门,老金做个副局长出不了大错,任命他反而可以平衡宗教局的权力。”郑爽很欣赏宏照的发言,频频点头,说:“我同意宏照同志的意见,我们有些老同志工作了一辈子,人到中年了偏偏又赶上知识爆炸的新时代,失去了好多提拔的机会。今天我要在这儿要重申一句,其实我们的好多工作都是这些老同志做的。对于金强盛同志的任命我表示同意。”三宝知道武健平对章*下的重药起效果了。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常委会开到现在,没有否决一个人。最后一个讨论的是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周子豪镇党委书记的任命。郑爽不喜欢周子豪,宏照心想今天全是顺风顺水,估计他临了不会做蜡烛头。果然,郑书记率先发言表态说:“子豪同志在我们身边,他的工作我们看得到,我同意这个周子豪同志担任盐湖镇党委书记。”说完看了一眼宏照,似乎在说:“你的人我没有为难哦。”接着郭部长简要介绍了周子豪近几年的工作实绩,无疑在中间加了一块砝码……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常委会,或许是迎接新春的喜庆效应。
春节过后没几天,茅玉堂死了。
茅玉堂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还是牵动了一些人的心。
那天,茅玉堂的女儿女婿进城购买结婚床单,他从放寒假离开英才学校以后就没有进城,心里闷得慌。这天他对冬妹说,今天有顺便车,去看看张总给他拜个年,捧人家饭碗,基本的礼节是要讲的。
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驾驶员是女婿的同学。
车子行到半路上,茅玉堂有点犯困,点了一根烟,女儿怪他:“爸爸,不要抽了,呛死人!”玉堂将半截香烟往外扔,车速很快,烟头被风吸进车内,恰巧刮进驾驶员的脖子里,烫得驾驶员连忙腾出手去掏烟头,此时方向盘大幅转动,车子偏离了方向,撞向桥上的栏杆坠入小河。车上四人,两死两伤。
听到这个噩耗,宏照正在北山重工集团视察新上马的项目,秘书把电话递给他,对方是张玉兰,急急地说:“三哥,老茅死了。”
“啊!怎么死的?”
“车祸。”
“玉兰,你先帮助茅家处理后事,我今天下午赶回去。”宏照简短地交待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转手拨通了王成的电话,王成说已经到茅家门口,电话中能听到喧天动地的号哭。那天天不冷,但想到在玉堂水中淹死的样子,宏照不寒而栗。
下午,宏照和张总一起到了白镇,茅家一家老小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围了上来。宏照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屋内的哭声并没有停息。堂屋的门板上躺着茅玉堂,刷白的脸,眼睛紧闭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一支香烟就离开了人世,宏照内心不免有些感叹。
想当初他们骑着自行车从白镇到昭阳,一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是何等的潇洒!玉堂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兄长和良师,虽然在白镇工作时犯过一些错误,可宏照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不犯错误的人不是完整的人。现如今,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教宏照痛苦万分。
玉兰在边上陪着家人唁唁地哭,王成也抹了几回眼泪。
张总献上花圈和寿纸,并奉上一份吊仪。宏照要冬妹接下吊仪,冬妹又一番号啕大哭,茅叔已经泣不成声,呆呆地坐着。
王成把宏照拉到门外,和他嘀咕了几句。
宏照听后皱了一下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说道:“好的,这个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周子豪在盐湖镇做书记,让他出面和火葬场打个招呼。”
茅玉堂的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极度伤悲,哭哭啼啼地跟王成商量,希望火化时保留茅玉堂头骨然后再土葬,好歹留点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一切是国家政策所不容许的,火葬场的司炉,可不管你是谁,一把烈火会把服装皮肉骨头焚化成灰,不留一点成形的东西。
说实话,宏照觉得茅叔的想法有些荒唐,但丧子心痛还是情有可原的。况且大家朋友一场,有办法还是要帮忙的。
盐湖镇在七十年代建了一所火葬场,当时老百姓觉得镇上开个火葬场不吉利,就编了个小曲子唱着:“战鼓擂红旗扬,盐湖砌了个火葬场,公社领导带头烧,大队干部紧跟上。”
时间一长,老百姓体会到火葬场给当地经济带来的好处,天天有人生,天天就有人死,人死了都要有个了局,不是埋就是烧。社会进步了,烧自然更生态更卫生更彻底,这个行业说起来虽然不好听,但来钱快,烧一个人能赚几千块钱,一只几十块钱木盒子就能卖到上千元。人都死了,谁会忍心讨价还价,让死者不得安生?除此而外,火葬的附属行业,比如运输交通、饮食用品等行业也不断兴起,给地方上带来极为丰厚的经济利益,火葬场到了九十年代就成了盐湖的支柱产业。
宏照觉得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遇过,便想了一下措辞,然后打电话给周子豪。他把茅家老人的请求说给子豪听了,并说如果这事难办就算了,茅家那边再做工作。
子豪心上感到此事办起来确有难度,但嘴上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常委开口说明相信他有这个能耐,而且这事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若朱常委亲自办的这个事情应该不成问题,只不过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亲自去做罢了。
盐湖殡仪馆直属市民政局管辖,镇政府代管,此事甚大,找馆长不一定有用。不是馆长不买他的帐,这是违法的事,要是将来抖落出来,馆长吃不消这个官司。
考虑周全后,周子豪决定从司炉身上下手。
司炉姓胡,是镇政府食堂老胡的兄弟。周书记把老胡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后,倒茶敬烟,嘘寒问暖,弄得老胡不知所措。
老胡答应试试看。周书记又继续说:“老胡你把这个事情给我办成了,下半年食堂就开始让你承包,只要我在一天盐湖,你就承包一天食堂。另外你兄弟那边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保证一路绿灯。另外请你兄弟放心,这个事情除了茅家老爹知道,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现在食堂的承包人是个外乡人,前任书记的亲戚。老胡是个土厨子,有个拿手菜水粉炒鸡丝,可谓地方一绝,凭借这个绝活他在食堂干了十多年。他是食堂的老人了,知道盐湖镇政府的食堂是一块超级大肥肉,工作餐打发承包费足足有余,何况若干数不清的酒。食堂的房子原来粮管所,经过改建打通了几间仓库,形成了一个特别大的餐厅和五六个小包间。大厅里面可以摆四十桌酒席,可以接待内外顾客,政府内部人员和镇上居民红白喜事规模较大的都首选镇政府食堂。单是仓库里面的酒水数量就超过了镇上任何一家烟酒批发部。
老胡第二天就回书记话了。一进门他就笑了,周子豪知道事情一定办成了。
老胡说,他兄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书记帮他在火葬场附近的工业园弄一块宅基地。钱照付,只要不高于市场价就行了。
政府在工业园开发了别墅区,前年出售时三万没人买。到了去年卖得摆脱出乎意料的好,年底就涨到了五万,不开后门还买不到。今年开春,民间直接炒到了八万,周子豪一上任立即叫停,他想压压价再说。
周子豪心里有底了,笑眯眯地对老胡说:“让你辛苦了,你兄弟愿意出什么价?”
老胡不敢说。
周书记说:“老胡,有什么话就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办到,你放心。”
老胡慢慢地吐出几个字:“他,说,五万……”
周书记站起身来:“好,没问题,五万就五万,我再给减去两万元。五万是感谢他帮忙,两万是让他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要是盐湖镇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
老胡立即说:“放心,周书记,打死也不能说。”
“那好,还有几个月时间,你准备接手食堂,承包资金有没有问题?要不要我帮你贷些款子?”
食堂承包金一年十万,这对于老胡来说是个大数字,周子豪洞若观火。
老胡立即作磕头状说道:“我正为这事愁呢,感谢书记帮忙!我们一家都忘不了书记的大恩大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