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白镇有位俞先生,十八岁中了秀才,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上等,但屡试不中。结婚生子,生了五个儿子,有四个患病夭折,其中第三个儿子,甚是聪明秀美,在乡里玩耍失踪,不知去向。生了四个女儿,也只剩一个。妻子因为儿女,哭得双目失明。
一年腊月,门口出现一位头扎方巾身着黑衣的老者,须发皆白。自称姓张,从远方路过此地,听到先生家中忧怨叹息之声,进来安慰。俞先生便说出自己一生读书积善,却至今功不成名不就及妻子儿女不周全衣食短缺之事,并拿出历年焚烧的灶疏为张先生诵读。
张老先生说:“我知道先生家的事时间已经很长了。先生心中的意恶太严重了。专门务求虚名,满纸怨天尤人,以此陈告上天,是一种亵渎,恐怕遭受天罚还不止这些呢。你从今以后,凡有贪、淫等外部的刺激,各种妄想杂念,首先应发勇猛之力,将这一切屏除,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念头,只理会善念这一边,若有力量能行的善事,要不图报,不求名,不论大小难易,踏踏实实,耐心去做。长时间做下去,自有意想不到的效验。”说完之后,即起身进入俞先生的内室。俞先生也起身跟随至灶下,老人忽然就不见了。俞先生这才悟到原来是掌管命运之神下凡,于是虔诚烧香拜叩……
从此,俞先生一生行善不图回报,便得了五个儿子,还被推荐进了国子监,第二年中了进士。享年八十八岁,子孙满堂。人们都认为是他努力实行善事,上天给予他的奖励。
这个佛教故事,朱宏照听过多次,听后心里就好像洗了一遍那么清明。大儿子朱磊磊失足致死,命丧裙袂,二儿子朱顺顺今年担任海盐团市委书记,可谓年轻有为。真是一父生九等之人!俗话说:“养儿胜于父,要钱做什么?养儿不如父,要钱做什么?”这句话在朱家演绎得如此明彻!命运不可捉摸,乃是苍天前定!
经过磊磊的事,宏照明显变了许多。人言可畏,真是不假。人言是可以杀人的,不管你多么强悍,它是一道无形剑法,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下,一剑封喉了,却不知道利器在哪儿,到处都是晃动的影子,到处是对手,到处是杀机,最后人死了,却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恐怕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了!
下午,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李千军老先生无疾而终,享年82岁。
李千军是城关镇的一个老干部,宏照的忘年交。去年秋天,他向宏照讲述了他的一生:
就从最近处说起吧,1965年,我到了浙江沿海一个县粮食局。其实也就挂个名,什么权也没有,也没什么分工。下面的人叫我副局长,可我觉得自己是一摊狗屎,走到哪里都臭气冲天,只不过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我的底细罢了。我的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报架子,一只茶杯,完全像个收发室。我不会看报,认不了多少字,看了还会淌眼水。
隔壁是财计股,一个老股长,几个昏昏欲睡的会计,整天地拨弄黑不拉几的算盘珠子,所以那儿成了我放风的最好去处。
有一次,我发现一双秀气的眼睛透着指缝朝我看。那是个穿暗碎花格子的女人,有几分姿色,我心里不安份起来。机会是人创造的,终于有一天中午,我把她摁在了办公桌上,一声没吭。后来要我帮她争取一间厨房。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能力帮这个忙。结果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就被送进了五七干校。在财计股,我们被革委会的一帮人拿住了,在她的办公桌上。她什么都让他们看到了。外面传说她没毛,她就上吊死了。据说死相很难看。第二年,她坟上长出青草时,我才从干校出来,发配到下属的粮管所做了仓库保管员,一直到退休,再也没有哪个领导或战友来看过我。
其实,生活作风问题很多人都有,但我屡教不改,明知道那种带刺的鱼不能多吃,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贪吃。有时明明不是特别想吃,好像在和谁赌气一样,
1962年,我在地委工作。档案室的一个女人和我相好,那女人三十出头,对男人的爱好胜过一切。我们有时白天偷偷干了夜晚还要幽会。最后一次,她男人拿着手电筒在档案室门口喊我们的名字,无路可逃,我们只有镇定地穿好衣服。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没有还手。后来,她被打得没法,交待说已记不清次数了,但办公桌边沿有记载。她男人跑去数了好长时间,新的旧的共129道。他老子是个副专员,告到上面,说我强奸他儿媳妇。我申诉,有被强奸了129次后又津津有味地作深刻记载的吗?有被强奸了130次才告发的吗?上面最后定论:人民内部矛盾,不宜扩大。我幸免一难,由副处降到了正科,调离了原单位。
我到过的地方很多,算起来有十来个,好像都是因为女人,其实又不都是为了女人。这样讲,你也许不信。
五十年代后期,我从一个小城市贬到外省一所大学任副校长,那时才三十五六,就做了无所事事的逍遥王。中文系的一大堆男男女女经常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活动,讲几句话。我讲话调子比较低,很受大学生的欢迎。校方主要领导却认为我沽名钓誉不务正业,多次向上反映。我便经常被上面召见挨批。那时真有虎落平阳的感觉,我是个粗人,最后发展到专门和他们对着干。秋萍就是那时出现的,她是个才高八斗的女才子,父母在国外,小资得很,是那种很有号召力的学生领袖的角色。她经常找我谈心汇报思想。次数多了,我发现她眼中闪动着一种我渴望的东西。
我读过她两封信。一次是她约我到西湖玩,虽然知道那是个美丽的圈套,但我还是去了……我们还经常到扬州县,游瘦西湖,住小旅馆。她终于怀上了孩子,在学校里再也遮挡不住了。但我们不承认,学校没法子,就把秋萍分到西藏。
两年后,她再也吃不了那种苦,写信给学校,全盘交待了。那信我读了,我不怨她!
1950年我在湘西参加剿匪,担任师长,都说我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因为男女方面的问题,老婆和我离了婚,反正没有孩子,我就这么一个人过着。我老婆三十年前就死了,被车撞死的。哎!说不清什么滋味,什么味道都有……
宏照也曾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我回到家,呆坐了半天,想起了自己,好像经历了李千军一样的坎坷命运,从辉煌到衰落一路直下。这是一面镜子,照到了宏照,要不他不会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也照到了我,否则我不会有所触动。
市教育局安排我到一个距东海边二十公里的乡镇初中支教。
一辆面包车沿着颠簸的公路把我送到学校,校长和两位主任早等在学校大门口,他们紧紧握着我的手,让九月的夜晚,分外温暖。
我和省级示范初中的小李老师被安排住到学校附近的一户农家。户主是老俩口,老太太满嘴无牙,老爷爷耳背,笑容可掬。老人的孩子们都在外打工,弟兄四个一直没有分家,所以房子大,房间多。我和小李各挑了个了单间,门对着门。
学校有一百多名教师,年轻人都一茬一茬飞到苏南去了,留下的大都是四五十岁的资深教师,于我来说,都是前辈。我们的到来,累得他们一次又一次极其优雅的颔首和微笑。
第三天,才分到课表,我教一个班语文,小李教一个班数学,实在比原单位轻松多了。我对校长说:“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啊,我们来就是干的!”校长迟疑一下说:“说实话,我们这儿教师多,没那么多课。你们是专家,多开些讲座什么的,多指导啊。”我说我不是专家,只是普通的一线教师。校长哈哈大笑,说:“您太谦虚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小李捏我的胳膊说:“别谦虚,我小李昨天就是专家了。”
三十多亩的校园,基本上是留守学生。早听说这地方穷,但令人吃惊的是住宿生每天的伙食高达11元。我们随学生一起吃饭,伙食相当不错,比学生的好。不知怎么,每次端起饭碗我都难以下咽。
这天傍晚,我和小李到小街散步,似乎能感受到凉凉的咸咸的海风。镇上看不到什么人,只有衣衫不整的老人在门口劳作,一两只猫在不远处来回溜达。
我们已经一周多没有洗澡了,镇上有一家小澡堂,但两周才开放一次,要洗澡必须自己烧水。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网络,小李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家网吧。我说学校应该上网的吧。当我们赶到教导处,两个主任的儿子各占一台机,与计算机战得正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