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和徐渭,还有沈林凑在了街边的茶摊,桌上摆着一大壶雨前龙井,徐渭一边喝着,一边吟诵:“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行之啊,以往我觉得江南的繁华就像是梦境,江南的人就像是芳草,柔弱可怜,胜在韧性十足,可以绵绵不绝,哪怕野火焚烧,也能春风又生,如今我眼中的江南变了,真的变了,你们知道为什么不?”
唐毅看着街道往来的人群,根本懒得理徐渭的无病呻吟,一旁的沈林撇着嘴道:“青藤先生,弄有难度的问题吧,三千男女老少,竟然杀了一千多对手,平均三个人就杀了一个,就冲这个比例,义乌的百姓就比一般的军队厉害。”
徐渭翻了翻眼皮,无奈笑道:“的那么直接干什么,把大好的诗意都弄没了,和你家少爷一样!”徐渭一有机会就把唐毅捎上,绝不放过他。喜滋滋道:“真是没有想到,我浙江竟然尤其凶猛的百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林不屑道:“都是和自己人打仗,杀再多流的都是咱们的血,有本事去杀倭寇,那才是真本事。对吧,少爷?”沈林看着唐毅。
“义乌的百姓,的确是好兵啊!”唐毅不无羡慕地道。
其实就在全歼麻叶之后,唐毅和老爹进行了一次长谈,爷俩努力总结乡勇的优缺。其中唐慎就提到乡勇乡勇,顾名思义,就把家乡摆在前面,保卫桑梓百姓的时候,他们肯卖力气。但是离开家乡,他们就变得犹豫了。
比如这一次浙江来的乡勇普遍不如苏州本地的乡勇,唐慎断言,如果是万人以上的作战,本地乡勇比例低于三成,乡勇的整体战力就会出现严重下滑。
换句话。乡勇没法真正面对大规模的作战,这也是爷俩的心病。只能寄希望多多磨练,好好训练,用水磨工夫,把乡勇变成真正的战士。
在看到义乌百姓之后,唐毅突然有了更好的想法。为何不训练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呢!义乌百姓如此神勇,如果~∫~∫~∫~∫,m.≠.co≦m经过了严格训练,势必战力更加飙升,由他们作为核心。吸纳乡勇的精英,组成打击倭寇的拳头,其他乡勇作为辅助力量,互相配合,岂不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唐毅越想越高兴,猛地起身,抓起徐渭的衣领。扯着他就走。
“这,这要干什么啊?”
“还能干什么。去拜会陈大成啊!”唐毅兴奋道:“你不是浙江人能打吗?正需要你这个老浙江去劝,让他们加入乡勇,和倭寇拼杀。”
徐渭眼睛转了转,抚掌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啊,走,咱们一起去。”
三个人离开了茶摊。找了个路人,一问之下,谁都知道陈大成的住处,就给唐毅他们指引了。为了表示诚意,唐毅又让沈林买了四样礼物。而后才赶到了陈大成的家门外。
离着老远看去,院子挺大,但是只有五间低矮的平房,前面是巨大的空地,此时摆满了座椅,百姓们围坐一起,正吃流水席,庆祝胜利。
一个中等身材,精瘦的男人举着酒杯,到每一桌敬酒,一连喝了几十杯,脸色不变,依然谈笑风生,举重若轻。
光是从气度来看,此人多半就是陈大成。
唐毅和徐渭迎了过来,先躬身施礼。
“请问你可是陈先生?”
中年人扫了他们一眼,一个大白胖子,一个俊俏的白脸,都穿着儒衫,风度翩翩。他微微一笑,“二位看样子是读书人,我们这里只有浊酒腊肉,招待不起二位,你们请走吧!”
完,陈大成把脑袋一扭,根本不看他们,
徐渭的脾气不,顿时沉下了脸,“嚯,好大的架子,句不客气的,就算到了总督巡抚的衙门,我们也是想进就进,想见谁就见谁,还没有敢把我们挡在外面的!”
“哼!”
陈大成冷笑一声:“好大的威风,只可惜我们这儿庙,容不下大神。”
徐渭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都给我出去!”陈大成猛地抬起脚,疾如闪电往下一踏,硬木的条凳碎成了两段。这要是踢在人身上,保证筋断骨折,不作二想。不只是陈大成,还有好些个年轻人都眼神不善,摩拳擦掌,想要动手。
唐毅一见情况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急忙拉着徐渭,两个人退出了陈家。
“真邪门啊,我徐青藤也有被扫地出门的时候,真特么的怪啊!”徐渭攥着拳头,怒道:“我非要弄清楚陈大成是什么人不可。”
唐毅虽然没有话,可是好奇之心更胜。
两个人出了街口,由于都低着头,正好撞上了一个人,哗啦啦,酒坛子摔在地上,被撞的人怒骂道:“都瞎眼睛了,敢撞……”后半句这位硬生生收回了。
“是唐公子!”
“元敬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戚继光。
一见之下,戚继光吓了一跳,忙赔礼道:“都怪末将这张嘴,冲撞了公子和青藤先生,我请客,咱们喝一杯。”
唐毅笑道:“是我们撞了元敬兄,弄洒了你的酒,该是我们请客才对。”
徐渭扣了扣耳朵,“我不管你们谁请客,反正我是没钱请客。”
他一句话,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三个人一转身,随便找了一家酒楼,上了雅间,落座已毕。戚继光主动问道:“唐公子,你们可是去找陈大成?”
“你怎么知道?”唐毅问道。
戚继光挠挠头,嘿嘿笑道:“那个胡同里除了陈大成,我想不得还有谁值得公子和青藤先生跑一趟。”
“也是。”唐毅道:“看样子,元敬兄很了解陈大成了?想必你也去了不少次吧?”
戚继光伸出大手晃了晃,“足足五次了,比起刘皇叔还多了两次,可惜,人家就是不听啊。”
徐渭怒道:“陈大成算什么东西,还是狗头金不成?”
“青藤先生,你还别抬杠,陈大成这家伙真是个人物,要不,你听我……”戚继光滔滔不断讲了起来……
原来由于唐毅的极力推荐,唐慎将戚继光视作心腹,编练乡勇的很多重要任务都交给了他。戚继光也总能又快又好完成,深得唐慎满意。
不过在练兵的时候,戚继光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各地的乡勇性格不同,就比如绍兴文脉昌隆,出来的人也软绵绵的,杭州呢,那是天堂一般的地方,人也懒懒散散,不愿意服从命令。
至于宁波,温州等地,由于商贸繁荣,兵也沾了商人习气,凡事喜欢讨价还价。那个做派和有名的日本大阪师团差不多。
思前想后,戚继光就得出一个结论,越是繁荣的地方,人的花花肠子就多,必须找老实巴交的人,才能当好兵。
他主动请令,到各处寻找最好的兵源,找来找去,就到了义乌。他到了义乌,就听了陈大成。
此人自幼习武,爱憎分明,虽然不通文墨,但是很有韬略,又急公好义,在义乌威望很高。
所谓“宝山”的问题已经有几个月,向前施文六带着一百来人,占据了宝山,让当地的两三百名乡亲赶走,后来施文六这家伙一口气弄来了两三千人,伏击百姓,打死了两百多人,重新夺取宝山。
要是换成别的地方,死了这么多人,早就找到官府,让朝廷出面。可是义乌的百姓没有,他们一边****伤口,一边积极备战,推举陈大成为领袖,一口气集结了三千多人,趁着夜色攻击宝山,血战之下,付出了三百多人的牺牲,干掉了一千多对手,盐商施文六被陈大成扭下了脑袋。
听完了戚继光的叙述,唐毅和徐渭都惊骇不已,陈大成这家伙简直就是天然的将领,义乌百姓就是天然的士兵。
“元敬兄,听起来陈大成像个英雄,为何对读书人那么排斥呢?”
戚继光苦笑了一声,“岂止是读书人,朝廷的官吏,士绅名流,还有我们这些武夫,他统统都讨厌,懒得话。”
“这又是为何?”唐毅追问道。
“还是怪朝廷吧人心给伤透了。”戚继光苦笑道:“义乌山多地少,土地贫瘠,民生困苦,正经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来,十几年前,有一任县令是捐来的官,上任之后,搜刮地皮,大斗进,斗出,贪墨修河银两,草菅人命,抢男霸女,罪行累累。有人上省城告状,结果巡抚和布政使都不管,还出卖了告状的百姓,知县在所有百姓面前,把人活活打死,尸体喂了狗。从此之后,义乌的百姓怨恨朝廷入骨,几年后,那个知县惨死在调任的路上,尸体被喂了野狼,有人就是陈大成干的。”
戚继光感叹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找了几次陈大成,想劝他投军,报效朝廷,很可惜他定见太深,根本不愿意和我多谈!我大明不是没有血性汉子,而是……”戚继光想骂两句朝廷,又觉得不合适,闭上了嘴巴,闷头喝酒。
唐毅低着头,眼睛不时转动,突然他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得戚继光都愣了。
“元敬兄,别人拿不下陈大成,我可有办法。”
“当真?”
“那是自然,谁让咱们陛下给了我大杀器呢!”唐毅突然想到了那份御笔,实在是太可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