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段岁月是梁祐焕没有机会参与的,他并不知道是否涉及一些难言的隐私,于是总不好直接开口询问。梁祐焕正在想用怎样的措辞才更委婉合适的时候,杜迷津倒是自动自觉的直接说起了详情:“可能是天生倒霉吧,我总能让那些讨厌我的人找到新的理由。给我写情诗的男生是我们班、甚至于我们年级都出了名的男生,成绩好、长得好、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他的存在,就是现在青春偶像剧里常常会被众人追捧的男主角。喜欢他的女生不计其数,可是他偏偏好死不死的看上我,你说我当时有多倒霉吧。被一个这样的男生喜欢,我几乎瞬间就成了所有女生的公敌。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都无法想象,十五六岁的孩子恨起人来有多么可怕。你可能会觉得,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年纪,就是坏还能坏到哪去。我告诉你没有人是真的不恶毒的,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嫉妒。”
杜迷津说道这里,眼眶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了,梁祐焕看见,在杜迷津的眼球上蒙着一层明显的湿润,显然她是努力压抑着,才不让自己彻底哭出来。想来杜迷津当时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不然以杜迷津的性格来说,也不至于到了今天提起来依旧如此不能释怀。梁祐焕知道,杜迷津现在回忆的可能就是她这辈子最最不愿触及的伤痛,出于心疼,梁祐焕本能的阻止道:“算了,别说了,都过去了,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大家都很需要你,很依赖你,也很喜欢你。曾经的不愉快,就让它们过去吧,别再想了,难得和你出来喝一次酒,咱们聊点开心的话题吧。”
每一个喝醉的人都有过这种体会,你的思维或许是涣散的,你的行动或许是缓慢的,你的逻辑可能也不如平时反应的灵活,但至少你的是非观,和对于外人对你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认知还是在的。杜迷津也一样,她虽然喝多了,可是也知道梁祐焕是因为心疼自己才想结束这个话题,而不是因为对于自己长篇大论的不耐烦。于是杜迷津摆摆手,伸出一只胳膊支撑着自己逐渐发沉的头颅,眯着眼睛打量着梁祐焕,笑的有几分慵懒的说道:“不至于如此,我没事,不过就是提起来了就说上两句而已。你说得对,难得一起喝次酒,是应该聊点开心的话题,可是没有曾经那些不开心,怎么能意识到现在过得还挺开心的呢?再说你我都明白,人生际遇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初那些不开心抻过了岁月到今天还能直言不讳的,就是已经没什么了。年少的时候多经历一些事没画出,至少成长以后有故事下酒不是?”
杜迷津说着话举起酒杯向着梁祐焕面前的被子轻轻碰了一下,一仰头,一杯又灌了下去。杜迷津随手不修边幅的抹了一把唇边溢出的酒水后,继续用手拄着太阳穴,一边回忆一边幽幽的说道:“来,听我把这个下酒的故事讲完,最精彩的部分还没说到呢。”
梁祐焕见杜迷津执意如此,也就没有过多的阻拦,他微笑着端起杯子轻轻小酌了一口啤酒,算是回应杜迷津刚刚碰杯的举动。其实梁祐焕酒量不差,多了不敢说,喝倒一个班的杜迷津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杜迷津既然已经拉好了架势不醉不归,梁祐焕就只能意思意思了。这也是两个人之间不成文的一种规定,无论何时何地,杜迷津与梁祐焕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是时刻保持绝对清醒的,或许是一起经历过的危险太多了,导致两个人对外界怀有一种本能的警惕。虽然梁祐焕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可是为了更加稳妥的照顾喝醉了的杜迷津,他也只能浅尝辄止了。
而杜迷津唯一具备的不同于其他酒鬼的好品质就是,无论喝的是热闹还是气氛寡淡,她几乎都绝不劝酒,喝多喝少你随意,我只管自己尽兴就好。于是杜迷津看到梁祐焕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啤酒,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后,就继续开始说起了那些年的故事。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我的人缘就从不好变成了更加不好。我上学骑的自行车一周五天有4天都是轮胎没气的状态,补胎的师傅都跟我混成了脸熟,还玩笑的问我要不要办张年卡。夏天的时候,我的课桌里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生物,一般情况下是毛毛虫,偶尔有惊喜,就是死耗子,引来各种苍蝇围着我的座位飞来飞去,别人都是招蜂引蝶,只有我是招苍蝇,被动技能值得点个赞吧?只要我做值日生,课间擦过黑板,我就必须坐在教室里看着,不然上课之前,黑板上就是满满的国骂,各种不同的字体,看着跟签名墙似的。还有隔三差五就被锯断腿的凳子,后来我的平衡能力已经练习到可以无实物表演正襟危坐了。所以说,很久以后我认识余锦的时候,才能平心静气的面对他的恶作剧,因为本宝宝已经在学校里修炼出了一定程度的抵抗力,不断升级的恶意捉弄,熬得久了,人也就百毒不侵了。这些事情就像压在我身上的一件一件重物,虽说很沉,但是彼时我还只是一个不太敢惹事的小孩子,也就都一一撑过来了。真正导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实在初三上学期发生的。那时,我已经在那所学校里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尝试了各种改变但还是没什么成效,对于大家的歧视和针对也就慢慢适应了,每天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会真的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能是我杂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让那些折磨我的人看着很不爽吧,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是谁,以我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当初写情书送我的男生,内容不外乎是一些少男少女之间能想到的亲密词汇。那封信我后来看到过,别说,字迹还真是挺像我的,也难怪那个男生会以为真的是出自我手,倒是难为了那些一心想要整垮我的人,临摹的好也算是一种技能,她们有心了。总之男生受到信之后欣喜若狂,问都没问我就立刻回了一封更加情意绵绵的信趁着课间的时候偷偷放到了我的课桌里,却被早有预谋的人直接拍到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坐实了我臭不要脸的在学校里公然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证据。可能是我当初和老师据理力争的样子实在是让老师太过于印象深刻了吧,班主任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蒙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的对我实施了批斗,还讲我和那个男生的座位调成了班内最远距离的对角线,还发动全班同学监督,不许我与那个男生从此以后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集,连打个招呼都要及时和老师汇报,因为讨厌我,那些人卡发出了自己智慧的极限,借用老师的力量,生生在学校里给我建了一个无形的监狱,是不是棒棒哒?”
梁祐焕听着杜迷津又戏谑的方式说出曾经那些不见硝烟却满是伤害的日子,他知道杜迷津当时是真的疼了。越是伤筋动骨越是谈笑风生,这就是杜迷津的本性。而这种痛梁祐焕是可以感同身受的,杜迷津的每字每句都像一柄尖刀一样扎在梁祐焕的胸口处,扎的他连呼吸都泛着丝丝缕缕的隐痛。梁祐焕不禁深情的凝望着眼前那么脆弱可怜的杜迷津,再想想她曾经的遭遇,深恶痛绝的感慨道:“年幼时就如此,年长后又如何呢?难道真的是人性本恶?”
“不不不,这哪里算得上‘恶’啊,还差得远呢!”杜迷津苦笑着打断了梁祐焕的话,举手又是一杯酒,仿佛只有彻底喝醉了,才有勇气一层一层的揭开曾经的那些伤疤。
“那一次让所有的同学都看到了老师对我态度的彻底转变,作为一个因为学习好得到老师很多表扬而让其他人投鼠忌器的学生,我连唯一的庇护都没有了,从那以后他们开始明目张胆的肆无忌惮。那时候,我们的学校是远离住宅楼的,学校拐出去到正街之间,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小路,是每个同学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路的两边都是树和大片的荒地,离能看到的小区都很远,没有路灯,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要是下了晚自习往外走,没有同行的人的话,这条掩映在月光下的黑暗小路,给人的感觉就更加阴森,远远看过去,就跟《聊斋》剧组的外景地似的。有一天我被别人骗,有一个同学和我说老师让我放学先别走,在教室里等她,她要找我谈话。想想那个时候还是太小啊,警惕性连现在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我居然傻到真的就相信了。脑子连个弯都不转一下,我甚至与都没有去多想一下,老师要是真的叫我,他们那么恨我,又怎么会告诉我呢?我就那么傻乎乎的在教室里等了好久,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正常放学了,教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算算时间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也没见到老师的影子,我才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对。我走到老师办公室,才发现老师早就已经下班了。我以为这和平时的每一次捉弄都一样,委屈是肯定有的,但是也没太在意,就背着书包一个人往家走。走到那条小路的时候,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是晚离开的,已经错过了学生放学的高峰期,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看着特别不安全。在我走出学校大门大约三四百米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年级明显比我大的校外男生从路两旁的大树后面闪身出来,直接把我拦住了。他们向我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那是我当时长到那么大,最最害怕的一次,是从心底里渗出的恐惧。他们和我说,我得罪了人,他们只是受人所雇来教训我。他们说我别指望逃过去,他们收了人家的钱不可能放过我,不然不好交差。他们还说这顿打我免不了,存在侥幸心理只能浪费大家的时间,惹急了就不能保证不给我放血了。其中高个子的那个哄骗我说,他们不想在学校门口打我,万一引来雇佣他们的人,那就真的不能对我手下留情,只能往残了打。可我要是同意跟他们去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也就是简单意思两下,能交差就行,保证不会额外伤害我。我当时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另一个个子矮一点的男生就把刀子像我又逼近了几分。我当时像所有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瞬间就被唬住了。我担心那把刀子真的扎到我身上,我怕疼、怕流血、怕死。所以当我听到这些,看到刀子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双腿就先于理智一步,开始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走。可是当我跟着他们越走离学校越远,越走路越背,越走光线越暗,我已经隐隐看到在不远处有几间破旧的、已经废弃了很久的土房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心慌,我所看到过的所有女生被侵害的悲惨故事和画面,都一瞬间涌到了我的脑海里。我终于生出了反抗的意识,我开会掉转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出几步就被他们抓住了,我跟他们挣扎着、厮打着、叫喊着,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们带走,不然以后的人生可能就都不一样了。”杜迷津说到这里的时候,双肩忍不住剧烈的颤抖,梁祐焕不敢想象当时那是怎样的画面,那样的场景即便放在今天这样的年纪身上都是可怕的噩梦,何况当时的杜迷津还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梁祐焕看着杜迷津欲语换休般艰难的挣扎,心里有些不忍,可他又不能在此时打断杜迷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