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不忍心,只好转过身背对着梁祐焕,不去看他的反应,缓慢的开口说道:“你一定还记得你与白小染原本青梅竹马,可是自从你上山学艺,没过多久,白小染便离你而去。当时你很伤心,还试图偷偷跑下山去当面挽回过,可是终究是旧情已逝。你回到山里以后,一度无比消沉,每日里把自己困在后山的竹林习武练剑,和其他的师兄弟们沟通也越来越少,倒是武功精进的愈发快了,暗器、毒药、剑术都成了本门翘楚,直到你突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把你拉回来,然后就是这两年到现在,这些就是你全部的记忆。可你有没有想过,上清教上下和睦,如果不是犯了欺师灭祖十恶不赦的重罪,为师这一辈的长者绝不会轻易向弟子出手。而年轻弟子中你已经鲜有敌手了,那究竟是谁能将你上的那么重呢?”
“师傅不是和弟子说过,说外教的歹人上门挑衅,您派我出战,却被暗算,才身受重伤的吗?”对于究竟是谁上了自己,梁祐焕其实也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只是柯怀古说的没错,怎么想都不像是上清教的人做的,自己也就只好接受了柯怀古给出的解释。
“若是真被暗算,伤口怎么会是当胸一剑呢?你不傻,我座下的这些徒弟里,数你心思缜密,我说的话你并不是不怀疑,只是没有更好的解释罢了。其实这一剑,是你心甘情愿挨的。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其实在白小染离开你之后,你是沉寂了一段时日,但是在你在后山竹林练功的那段日子里,你认识了本门的一名女弟子,她就是杜迷津。当时你在后山习武,她在后山布阵,你们总能不期而遇,年龄又都相仿,时间久了,难免会聊上几句。就这样过了半年左右,你与杜迷津暗生情愫,整日里没事就往后山跑。这些为师都看在眼里,为师与你秦济世师伯多年来,一直被教里众人相传不睦,而杜迷津又是你秦济世师伯座下首徒,为师本不愿你与她过多往来。但不可否认,那段时间,你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想来你与杜迷津的交往也是真的开心,为师边私下中了解了杜迷津的人品为人。得知她与你同样也是俗家弟子,虽一直被我师兄偏爱有加,但其人聪慧,品行也算纯善,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你去了。后来有一天你来对我说起你与杜迷津两情相悦,希望带她来一起拜见我这个师傅,我当时问你,你秦济世师伯可知此事,你说已经与杜迷津一起见过你师伯,并且认真告知你二人之事,你师伯并未反对,反倒为教里成就了这样和衬的眷侣而开心,我便并未多想,应允你两日后我生辰趁机带着个孩子来见见我。第二日白小染上山找你,她走后你心绪一直不宁,当时为师想着你们小男女总有自己的私事,便也未多问。隔天你说去找杜迷津有事相商,午时会回来替我准备生辰需要的庆祝物品。可是当我再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三刻,你浑身是血的倒在后山竹林,而杜迷津根本未见踪影,你当时一剑穿胸,而那一剑正是杜迷津所刺。”
柯怀古说到这里,梁祐焕再也无法冷静了。杜迷津与自己曾经相爱,却又曾经想置自己于死地,怎么可能?!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杜迷津再在邻世红娘馆看到自己却是一副陌生的样子,难道一切都是演戏,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为的只是要自己的性命吗?可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才至于此啊!梁祐焕实在无法接受,却又碍于柯怀古身为师长的威严,只能挑些客观的事情质疑道:“杜迷津所学的是谋略,这段时间的相处,弟子看得出来,她武功根基十分薄弱,按理说,她绝对没有能力将弟子重伤,师傅,您是不是搞错了?”
“你当时胸前的伤口宽只有一寸,并且薄到被刺开的皮肉几乎可以完整的连起来,但这样的伤口却能让你血流不止,为师费了自己两成内力才刚刚替你将血止住,这样的伤口只有本派至宝玄清剑才能做到。杜迷津使得是玄清剑。”柯怀古说到这里,看着梁祐焕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你说的没错,按照常理,杜迷津的功夫绝对伤不到你。可玄清剑是本门五大法器之首,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但名剑噬主,杜迷津资历尚浅或许并不知情,可为师在教你功夫的时候曾经说与你听过。玄清剑这样的法器必须功力驾驭得了的人才能动用,否则一旦祭出此剑,若不见对手身上的血,就势必会以出剑者十倍以上的功力反噬于出剑者自身,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判断你是心甘情愿挨这一剑的原因。杜迷津的功力一定受不住反噬,如果你不挨这一剑,死的就是杜迷津,你想护她,才生生受了这一剑。只要你是真的爱杜迷津,玄清剑一出,她就算完全不会武功,也伤得了你。你本是性情冷淡的人,在教里的时候什么事都不太放在心上。你这次下山所经历的事情,为师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如果不是与杜迷津有着这样深刻的前缘,区区三个月要你死心塌地的爱一个人,恐怕不太可能吧?这段时间与杜迷津的接触,你难道从不曾觉得她异常熟悉吗?”
柯怀古的话算是彻底问住了梁祐焕,回想这段时间与杜迷津的相处,还真是总会有一些没来由的亲切感,仿佛这个人已经认识了好久一般。最初拿万念轻试杜迷津的时候,梁祐焕并未想真的伤她,好像冥冥中有一个神奇的声音在告诉他,杜迷津有能力化解。在培训教室的时候,他于危难处挺身挡在杜迷津身前,也是因为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致使他必须保护这个女生。很多时候,他与杜迷津的沟通都是点到即止,他总是笃定的知道,杜迷津一定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太多的生活细节了,7岁的年纪、南京煊赫门的香烟、生气时不怒反笑的反应,这些无一不在告诉梁祐焕,他对这个女生有多么了解和熟悉。曾经,他并未深想这些巧合出现的原因,现在细细想来,竟处处透着诡异,难道师傅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师傅,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既然我与杜迷津当时情投意合,她为何会下次狠手伤我性命?而如果她另有目的,本就有害我之心,以我的性格,也绝不会故意受这一剑毫不反抗,这解释不通啊。再说玄清剑乃本门至宝,连师父都不能轻易动用,杜迷津在教中的位分,更是连碰都碰不到,又怎么能用玄清剑伤我呢?”
难得梁祐焕还能在听到这些过往时保持理智的头脑,找出这些疑点,柯怀古颇为赏识的点点头,接续解释道:“你说的这些为师也曾经怀疑过,玄清剑绝不是杜迷津自己能拿到手的,必是有人知道你二人的关系,还知道你们之间会大动干戈,才将玄清剑交于杜迷津,想借她之手除去你。想我上清教创教几百年,这样阴险的算计并不多,未免凭空猜测掩埋真相,为师私下里曾派人仔细查探过。你还记得白小染当初上山找你所为何事吗?”
“弟子记得。弟子与小染幼年相识,双方的家长一直都对对方疼爱有加,尤其是小染的外婆,更是将弟子当做亲孙子一般宠溺。当时弟子上山学艺,与外界交流逐渐隔断,却不想小染家中突逢变故,白伯父与白伯母相继离开人世,小染只得和外婆相依为命。想来那段时间正是小染最需要人在身边照顾的时候,可是弟子却对这些一无所知。幸得当时小染的同学吴子夕一直在旁多有照抚,才让小染与外婆不至于流离失所。也是因为如此,小染渐渐才开始接受吴子夕,而这一切小染怕干扰弟子修习,都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下来,对弟子只字未提。只是修书托人上山交于我,叫我另觅良缘罢了。外婆毕竟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外婆心力憔悴,一病不起。卧床了一年多已是油尽灯枯,而老人家唯一惦念的还是想见弟子一面。小染知道外婆疼我,不忍让老人家临终遗憾,于是才上山来求我,希望我能与她假扮情侣见外婆最后一面,让老人家安心的离开。当时小染已与子夕在一起,她顾全子夕的感受,希望我送走外婆后,能随她一起与子夕解释清楚,求得子夕谅解。再之后的事弟子便不太记得了,前阵子小染找到我时曾提起过,当时我并未如约下山,她也曾上山找过弟子,但都被拒之门外,想来应该就是弟子伤重的那段时间吧。外婆终究还是没熬过去,而吴子夕也在外婆离世三天后突然消失,再无音讯。小染一个人料理完外婆的后事,就开始大江南北的找寻吴子夕的下落,但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没什么结果。她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的是在生活不下去了,又听说弟子已经下山了,于是便来投奔弟子,弟子也就知道这么多了。”这段往事对于梁祐焕来说,是他对白小染最深切的愧疚,直到现在提起,梁祐焕依旧忍不住自责的低下了头。
柯怀古作为年长者,自然明白,人生的很多遗憾,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对于梁祐焕对白小染的亏欠之情,只能让时间慢慢帮梁祐焕想通。于是柯怀古并未劝慰什么,只是思考着点头说道:“这便是了。为师派去查探的人回来告知,在你与白小染相会那日,有人亲眼见到你二人拥抱于后山竹林里。想来是你与白小染自幼一起成长,就算是情缘已了,但总还有相互扶持的亲恩在,她说到伤心处,你适时安慰罢了。为师说的可对?”
梁祐焕见这样私密的举动柯怀古都了如指掌,顿时有些难为情的分辨道:“弟子并非情不自禁,只是那日小染说到外婆病种时过于伤心,哭的几近晕厥,弟子看着实在不忍,才借她肩膀给个依靠而已,师傅莫要误会。”
“你的人品为师自然是了解的,当时你与杜迷津尚在情浓之时,断然不会做出朝秦暮楚的事情,这点为师明白。只是有人拿你与白小染在竹林相会之事大做文章,误导杜迷津以为你二人旧情复燃。若只是移情别恋,以杜迷津的心性应该也不至于失常到容不下你,既然是阴谋,为师猜测这其中肯定横生了不少枝节,才会令杜迷津对你大失所望恨之入骨。只是这些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世间****总会令人因嫉妒而蒙蔽双眼,杜迷津既然相信了别人挑拨,自然是意气难平,此人再将玄清剑交于杜迷津之手,只要你当日表现稍有差池,就能佐证别人强加给你的罪名。你性子又倔强,再不肯为自己辩驳,言语不投大打出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杜迷津知你功夫底子远胜于她,又不知玄清剑凶险,而你为表真心,又想护她周全,后面的事也就解释的清了。”
柯怀古一边说着,梁祐焕一边皱紧了眉头思索着,究竟是谁会在中间做这些手段,而已杜迷津的心智,居然对他笃信不疑,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梁祐焕想了想,有疑惑的问道:“照您所说,弟子当时不惜已死表明心迹,杜迷津一定会在重伤弟子之后明白她受奸人蒙蔽了,那怎么还会弃弟子于不顾呢?而且这次弟子再遇杜迷津,她似乎对弟子如初识一般,看样子绝不像是装的啊。”
“这也就是为师抹去你记忆的原因所在。之前所说不过都是根据查探来的消息分析所得的情况,事实究竟如何,没有人身临其境,又怎么说得清呢?为师既然知道是杜迷津伤了你,定然会去找她问个究竟。可是当时你情况危机,又不得不再身边照应着你,等到你脱离危险,已经是多日以后了。为师再去找杜迷津才发现,她的情况并不比你好多少,也是徘徊在生死边缘。想来是不知你体质异于常人,又亲眼见你被一剑穿胸,误会自己亲手杀了你,再加之也明白自己错怪了你,这份悔恨再加上痛失所爱的伤心,一时难以承受气血上涌,才导致受了严重的内伤吧。等到她再次醒来,竟然全然不记得所发生过的任何细节,她对于自己受伤的解释也是在练习破阵之时出了偏差,阵法反噬所造成的。为师曾经探过杜迷津的脉象,发现她的记忆被人用内力篡改过,为师想着,应该是交给杜迷津玄清剑的人,怕事情败露,只能出此下策。对于当时的杜迷津来说,她的生活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梁祐焕的人。你当时本就伤重昏迷,心性较常人脆弱的多,为师怕你醒来知道这一切难以承付,只能自作主张,也用同样的办法帮你抹去了这段记忆。”
柯怀古说到这里,见梁祐焕一直沉默不语,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坦诚的说道:“祐焕,当时的情况,为师真的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当时卧病在床,整整昏迷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如果不是我用内力帮你护住一丝心脉,你能不能挺过来都是未知数,你当时真的病的太重了。我曾经找过你姑苏师伯,他的医术在教里时首屈一指的,可是连你姑苏师伯都说,就算是救回来,这一剑所留下来的隐患,也至少会损你二十年的寿数。从你好起来到现在这两年多,为师再没教过你新的剑法,就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怕你再受伤,你明白吗?你从如上清教第一天,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我教你练功,带着你同吃同住,早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见你不声不响整日里活死人一样的昏了那么久,为师心疼啊!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这情情爱爱又要来做何用!为师参悟道法几十年,早已经男女之情看淡,可我看不开的是咱们师徒一场的情分啊!我虽然不能阻你倾心于谁,但我总不能看着你,为了儿女私情,连自己都搭进去吧?杜迷津已经不记得你了,或许这就是命数,为师一念之差,也就没有等你醒来征得你的同意,擅自抹去了你的记忆。或许为师不能体会你们爱的真切之心,但为师想护你的心思,你可能体谅?”梁祐焕道上清教已经快五年光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柯怀古这么情真意切的说这些话。他看着柯怀古已经苍老的面容,那脸上完全没有往日里为人师的威严,有的只是一个老者对晚辈的爱护和心疼,就算是心里别扭,他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肠来责怪呢?
梁祐焕望着柯怀古殷切的眼神,默默的跪下双膝,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这样的大礼,只有在入教拜师时才会行,可见郑重。再直起身时,梁祐焕无比真诚的对柯怀古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所做的一切,祐焕都明白。心无芥蒂,从无责怪,请师傅无需介怀。祐焕能有今日,对师傅只有感激不尽,绝无半点怨言。”
柯怀古听了梁祐焕的话,顿时欣慰不已,他点着头连声说道:“好,好孩子,快起来吧。”说着话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梁祐焕,情绪稍微缓和后,继续说道:“这次下山,为师知道你秦济世师伯,派下山的是杜迷津,之所以有意让你二人见面,其实为师也想明白了。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你与杜迷津命里有这一段牵扯,明明尘缘未了,我们这群老家伙却要逆天改命,又能阻得了几时呢?该你自己走的人生路,为师已经重新交于你手,是坦途还是荆棘,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为师相信你自己应付的来。孩子,顺着心意去走,最后结局如何,交给老天就好了。”
梁祐焕听柯怀古这么说,心下一片怅然。命定的情缘又如何,这眼下的阻碍都跨不过。师傅一定还不知道杜迷津已经和自己说分手了,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师傅说出实情。柯怀古见梁祐焕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又知道他之前与杜迷津存在着诸多误会,于是了然的开解道:“你以为为师这趟下山就是为了和你说往事吗?你这孩子看着聪明,看来还需点拨啊。为师明白你顾及白小染,现在是两难境地,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情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呢?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崇尚道法和武学了,咱们上清教本来就是半隐于世,白小染想写信给你,都要托别人之手才能几经周折递到山上,她一个寻常小姑娘,又是怎么找到上清教来找你的呢?你和白小染在后山竹林密会这件事有谁知道,怎么就会传到杜迷津的耳朵里呢?玄清剑会噬主,一招不慎,死的就是杜迷津,又是谁宁可牺牲杜迷津也要除掉你呢?你来教中时日并不长,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又是俗家弟子,以后注定是要学成下山的,那除掉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吴子夕对白小染情深意长,却偏偏未留只言片语就彻底不见踪影了,真的是自己本心想离开的吗?如果吴子夕还在,白小染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她最困苦的时候也只有你才能依靠,可是你下山这件事,在教中都是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怎么打听,又是跟谁打听到你已经下山了呢?这些疑问你都回答不上来,如果为师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而谜底只有你和杜迷津联手走下去你才能知道真相,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一步步的连环局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