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呢,好人坏人就是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爹爹肯定也是。”杜慧卿抬头看着葛守谦,认真说道:“那蛮子走后,爹爹一直在大堂里转来转去,他很少这样的。好不容易等到他进房睡了,我才得空出来。”
说到这,杜慧卿禁不住耸耸肩,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这么晚还偷溜出来,就算对于她,也是够胆大包天的了。
她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喜欢龙编城,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喜欢在这里东逛逛西逛逛,哪都不要去。爹最疼我了,什么事都由得我,他才不舍得把我嫁到林邑那个鬼地方去呢。”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葛守谦故意说道。
“我就不嫁!我就不嫁!”杜慧卿气恼地拿右手去拍他脑袋,少年这次并没有闪开。
她手抬得高高的,却只是轻轻的落下来,慢慢把脑袋又依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我就喜欢现在这样,每天摘果子、打水漂、捉小鱼、放烟花,多有意思啊。”
“是是是,林邑王有什么了不起,当他的王后有什么了不起啊?咱不稀罕!”葛守谦咧嘴笑道,“想以后,你是要嫁给我的,林邑那个蛮荒小国算什么,迟早一天,我将整个天下都送给你,好不好?”
杜慧卿噗的一笑,点了点葛守谦的鼻子说道:“我才不要。天下这么大,我要来有什么用?而且嫁给你个小猴儿有什么好,整天里爬上爬下,嫁给你不就成了母猴儿?尽吹牛,还天下呢,等到哪天你不挨葛真人的板子了再说吧。”
葛守谦一脸尴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却又无法开口反驳。
葛巢甫出身世家,葛氏一脉原是江南士族,高祖葛玄曾师从仙师左慈学道,潜心修玄,号为太极仙翁,更被尊为玄门天师。其堂祖葛洪因军功出仕,赐爵关内侯,年老后一心还归桑梓,修玄学道。因交趾郡多产丹砂、雄黄等炼丹之物,他游方至此便定居于龙编,建崇真观,行医于百姓之间,传道授业,被尊为小仙翁。
葛巢甫继承葛氏家学,更精于岐黄之术,在交、广两州皆极富盛名,非观内一般挂单道士,自然是地位超然。
有这样一位声名隆盛的师父,不仅是崇真观,整个龙编城对葛守谦都是另眼相待。
只是他名为“守谦”,原是寓意“君子谦和守礼,行止有度”,没想到他却是顽皮异常,肆意妄为,天生一个捣蛋鬼。
葛巢甫速来严厉,平日对葛守谦管教甚严,出外游方数月也会让葛守谦随侍左右,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
只是回到崇真观后,葛巢甫多数时间都是坐堂问诊,要么就是钻进别院丹井房里一呆好几天,这些时候,就没人管的了葛守谦了。观里主持和巡照都降他不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这个混世魔王四处胡闹,上门告状的人因此络绎不绝。
若被葛巢甫知道了,通常的结果都是一顿板子。每每此时,小小混世魔王只能乖乖伸出手来。
挨板子归挨板子,他也从不老实,仗着葛巢甫心软,少不了哭天抢地,倒地打滚耍赖皮。
某次他正装腔作势大声哀嚎,恰好不好地就被杜慧卿瞧见。
带着满脸鼻涕泡躺在地上耍赖的葛守谦,初次见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去牵着她的手就带出门四处乱逛了,全然不顾身后那些家丁随从们瞪大的眼睛和掉了满地的下巴。
当时民间习俗,小儿出生后若体弱多病,便会送往附近道观寄养,直至十三四岁才接回府,可保一生安康,名为客儿,杜慧卿便是如此。
杜瑗老来得女,将她视若珍宝,龙编城香火最盛的就属崇真观,且因葛巢甫医术超群,杜家便就近将她送往这里。
当时葛守谦并不知杜慧卿是杜氏一门的千金,堂堂交趾太守杜瑗的独生女,毕竟年幼,对寒门士族等级什么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会在乎。
晋室尊玄重道,各地都设立了玄宫道观,一般的玄宫道观多设于山林胜地,远离世锦繁华地,唯独崇真观是当年为了葛洪行医方便,由商会出资,特建于龙编城繁华闹市之中,乃是前观后府的格局,现在则给葛守谦和杜慧卿两人极大的方便。
一旦道人们不注意,葛守谦便会带着杜慧卿偷溜出去,一起各种调皮捣蛋,日子过的悠哉悠哉,像俩只野猫似的打发着时光。
他们常常一起爬到房顶上,朝过往的居士香客头上吐橘子籽,或者趴在道人们坐圜守静的圜堂窗外学鸟叫;要么在狭窄的巷道里互相追打,下到街市里偷果子、摸糖吃;或者到城外滩涂上打一场泥巴战,直到两人都变成分不清鼻子嘴巴的小泥人,才会被心焦似火、四处寻找的道人给带回去。
杜慧卿总是被葛守谦说成是“爱哭鬼”,某次被说的急了,便拿葛守谦挨板子时的窘态还击。没想到葛守谦脸上一红,张大了口却无从反驳,于是杜慧卿便抓住这致命的软肋,好好的嘲讽了他一通。从此以后,无论何时,只要杜慧卿祭出这“法宝”,总能无往不利,立刻让葛守谦闭嘴,无言以对。
何况葛守谦现在手上都是红通通一片,更是不敢吱声了。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葛守谦转开话题问道。
“明天?”杜慧卿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睁大了双眼,两眼放光地转头盯着葛守谦,“月夕节!”
葛守谦笑笑,望着杜慧卿。
也难怪她那么开心,月夕节是龙编盛景,士族豪门皆结饰台榭拜月,寒门百姓也争占酒楼玩月,各处街市整夜不闭,游人如织,达旦不绝,赏月拜桂,饮酒听书,燃灯猜谜,好不热闹。
这一晚,交州文武百官皆要到城楼处迎寒祭月,杜瑗身为交趾太守,定然会一同前往,自然无暇管顾杜慧卿。
她自从去年离了崇真观回府后,日子再没以前那么逍遥自在,整日里只能端坐府中,学些刺绣女红,典仪女经,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定然不能放过。
葛守谦随师父出外游方数月,一路上被管束的服服帖帖,早都被闷坏了,今日刚刚回观,已经像是百爪挠心,千方百计想要出观去大肆游玩一番。
葛巢甫虽叮嘱过葛守谦,不许他出观乱跑,说是与什么人约定在观中会面,不知几时就到了,想让他整日都乖乖呆在致斋堂诵持功课、看书念经,那是太瞧得起他了。他口上连连答应,心中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溜出去。
好在此次出外游方葛巢甫又得了几味奇药,乘师父进丹井房炼药的机会,葛守谦便溜了出来,给杜慧卿传话约了在钟楼见面,结果左等右等,居然到了这么晚。
“你在想什么?”杜慧卿问道。
葛守谦回过神来,看到杜慧卿歪着脑袋,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
此时淡淡的月光从空中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说不出的俊秀俏丽。
虽然他们俩自小一起玩闹,可谓青梅竹马,但这次感觉却好像有些不一样,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阵幽幽的甜香,随着少女轻柔的呼吸一丝一缕萦绕在鼻端。
葛守谦心口一热,只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但只是痴痴望着,终究是不敢。
两人四目交投,凝视许久,杜慧卿的脸突然就涨红了,她极快地靠近少年,将唇瓣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又害羞起来,把头缩到少年胸前。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随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葛守谦站起身循声望去,像是崇真观的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