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这个逃亡者的领袖所想的那样,并不是所有的"带着危险记忆"的先民都愿意再次冒险——大部分刚刚摆脱统治者的奴役的量产机更愿意在领袖的庇护下享受新的生活,而不愿意将自己置身于新的危险之中。
尽管逃亡者的领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还是对他们的选择表示了遗憾——先民们并没有掌握"不稳定的空间"出现的规律,想要找到那些"不稳定的空间",目前就只有"拉网式排查"这样的粗陋的手段;"拉网式排查"需要充足的人手,没有足够的人手就可能导致"不稳定的空间"在消失之前都没有被发现;如果没有能够发现"不稳定的空间",又如何谈得上对"不稳定的空间"进行探索?又如何能找到"不稳定的空间"背后藏着的世界?
在交代了保密原则之后,这个统治者将那些不愿意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的量产机安置到聚集地之中——他既然要尊重他们的选择,就必须承受这样的结果,哪怕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支持他的计划的只有区区十来个量产机,他要如何才能利用好手中有限的资源来完成对"不稳定的空间"的探索?
十来个量产机并不足以对整个星球进行"拉网式排查",难道他们只能凭借运气来发现那些"不稳定的空间",然后再祈求被发现的"不稳定的空间"之后就是安全的世界?
根本不用去琢磨也知道,只凭运气就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所有的先民容身的"安全的世界"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依靠运气来寻找"不稳定的空间"本来就是一件极其不可靠的事——"不稳定的空间"只是一片"属性"极其混乱的空间,并没有显著的外部特征;只有当你接近这片空间之后,你才能通过对空间的观察发现它们的存在。这就意味着你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只通过观察得到的数据就能确定它们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就算你老远地就发现了空间的异常,你也必须走近了才能确定,你所看到的究竟是"空间波动"还是"不稳定的空间"。
另外,"不稳定的空间"会随机出现在这个星球的地表上,除非是运气好到极点或者坏到极点,它们才可能直接出现在你的面前;如果你的运气不够好或者不够坏,有可能你围绕着这个星球转上好几圈也不会发现它们的踪迹;而且,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不稳定的空间"并不会大批量出现——可以肯定的是,根本不会出现那种"满世界都是、随便走一走就可以遇到好几个不稳定的空间"的情况!
逃亡者的领袖甚至怀疑,每一次出现都只会出现至多四个"不稳定的空间"——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同时存在的五个"不稳定的空间",就好像这个世界每一次只能容纳四个"不稳定的空间"一样;有时候,甚至整个星球只存在一个"不稳定的空间"——如果他们刚好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可能直到这个"不稳定的空间"消失也没有能够找到它。
除此之外,"不稳定的空间"的存在时间也制约了他们对它们的探索——也许你老远就发现了它们引起的空间异常,但是当你赶到它们的面前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消失了;这可能是因为当你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的"不稳定的空间"是非常危险的——就算这个空间通向一个安全的世界,那么,当它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之后,进去的你又怎么回来?如果你无法回来,这个"不稳定的空间"背后的安全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为什么说"单凭运气几乎不可能找到'安全的世界';"的原因。
如果人手充足的话,逃亡者的领袖可以给每一个人划分出一个并不算大的范围;将这个并不算大的范围仔细地巡查一遍并不会浪费他们多少时间,如果有"不稳定的空间"存在,它就会很快地被找出来;就算在自己的范围内没有找到"不稳定的空间",他们也可以将这片范围内的观测数据记录下来——记录一小片区域的观测数据对觉醒了的量产机来说并不算很困难,但是,记录下十几分之一个星球的观测数据就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记录下自己管辖范围内的观测数据之后,他们就可以相对轻易地观察到"不稳定的空间"引起的数据变动;并不大的范围可以让他们在发现数据变动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且确定是不是出现了"不稳定的空间";充足的人手还可以构建出完善的通讯网络——这可以让其他的人在第一时间得到切确的消息,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不稳定的空间"所在的地方,然后对"不稳定的空间"进行探索。
有充足的人手才能保证对"不稳定的空间"的探索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可是现在,逃亡者领袖拥有的只有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十几个"志愿者"!
这个统治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要有怎样逆天的运气,才能在其他的统治者脱困之前发现一个"安全的世界"——他们需要在一出发的时候就"恰好"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然后这条道路的前方正好有一个正在成形的"不稳定的空间"在等着他们;他们还需要在这条正确的路上保持自己的前进方向,要保证自己不会偏离到另外的地方;他们还需要在"不稳定的空间"刚刚成形的时候就感到它的面前,以免它因为存在的时间太长而临近消失;这个"不稳定的空间"最好连同着一个安全的世界,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被消耗在"有去无回"的"不稳定空间"的身上;这个"不稳定的空间"还要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最好能够坚持到所有的先民都进入这片空间,抵达空间背后的"安全的世界"!
这样苛刻的条件几乎让逃亡者的领袖感到绝望——他相信,就算将自己切割成几十上百份,他也没有办法将那个安全的世界给找出来!
......
穿行在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坟墓"之中,逃亡者的领袖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他既没有"故地重游"的伤感,也没有"物是人非"的感叹。
在这个曾经的统治者的眼里,"城市"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虽然他也觉得曾经充满了活力与欢笑的"城市"更好一些,但是这样的安静的"城市"也并不是不能接受——他知道,"城市"只是太安静了一点,但是它并没有完全死去;他知道哪些"坟墓"里还沉睡着量产机,也知道他的老朋友正呆在什么地方;他能听到"坟墓"里的生命蓬勃的生机,也能闻到老朋友身上炙热的愤怒。
不断有量产机在他的支配下从"坟墓"中爬出来,然后静静地站在路旁——他并没有在这些量产机的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因为它们并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它们会被跟着他前来的十几个支持者接收,然后在他们的支配下离开这座"城市"。
沿着笔直的街道走了好久,他终于感到有些伤感——这些笔直的街道就是他和他的老朋友一起努力的产物——他们曾经相信这些街道代表着秩序,也相信自己会将这秩序延续下去。
他曾经背叛了他们所建立的秩序,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秩序并不"健康";他曾经一度怀疑是自己"生病"了,所以他安静地接受了"被驱逐"的命运;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在老朋友的面前:"不是我病了,是你们病了..."
他走到曾经的一个老朋友的面前,伸出手去轻轻地覆在老朋友的身躯上:"以超脱秩序的身份建立了秩序,以超脱秩序的身份维持秩序...这就是你们身上的病。"
他抬起头,看向那双无神的眼睛:"无论我们建立的秩序有多么的稳固,它都经不起我们伸出的一根手指头...除非,我们建立的秩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让我们也不得不遵守的地步...可惜,我们生来就站在秩序之上。"
他的视线不断地往下,然后落在了老朋友的胸口:"我们的地位决定了我们的态度...我们以为我们是在维持秩序,实际上,我们只是在玩弄它;我们以为我们是在建立秩序,实际上,我们只是在毁灭它..."
他的身体贴近了一些,似乎想要贴到老朋友的胸腔上,似乎想要听一听老朋友的核心跳动的声音:"不要愤怒,我的老朋友...走向死亡几乎是在它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事..."
"被我们的意志强行扭曲成怪物模样——这样的秩序在一开始就千疮百孔;我们似一直在修补它身上的漏洞,好似让它越来越强大,实际上,我们只是在不断地扭曲它,让它越来越接近死亡..."
他的视线似乎能穿透老朋友身上厚厚的装甲,看到装甲内跳动的核心;他似乎能感受到从核心深处传来的愤怒于不甘。
他莫名地笑了,笑得很是嘲弄:"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的造物就该被我们玩弄?"
他重重地在老朋友的胸口上拍了几下,就像是在用这种亲切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嘲笑:"当我们用自己的意志来扭曲秩序的时候,秩序也在扭曲着我们..."
"我们想要让它走上我们想要它走的路,它也在拖曳着我们朝着扭曲的路上走..."
"哈!它其实只是一面镜子,一面让你我能看清楚自己的镜子!"
"当我们将它扭曲成怪物的模样的时候,我们也被它扭曲成了怪物!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变成了怪物!"
戏谑的笑容完全隐没在冰冷的面容下,这个曾经的统治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他的脸因此而狰狞起来,嘴巴张到最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喷出吞噬一切的火焰来:"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你们杀死了自己的同胞,你们吞吃了他们!"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秩序?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世界?"
"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你们为什么还要挣扎着从那片黑暗中逃出来?"
"你们难道是想将这个世界变成那片绝望的黑暗么?你们难道还没有在绝望中挣扎够?你们难道还想回到过去那种只有厮杀、吞噬的生活?"
"..."
"现在...我来阻止你们了,我的老朋友..."
"我会将你们的愤怒,你们的不甘,你们的野望全部拆散..."
"这个世界已经被我们扭曲的意志摧毁了...就连'生命之母';都已经发生了让我恐惧的变化...我不知道我们怪物般的意志还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我害怕...我害怕我们会将我们出生的世界完全摧毁!就像上一次的'灭世之灾';一样..."
"请原谅我这么做...我真的需要时间..."
"我并不是想从你们的手中抢走整个世界——我已经决定去寻找新世界了...我相信,一定有一个新的世界能够容纳我们...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将这个世界还给你们。"
"现在,先睡一觉吧...等到你们再次醒来之后,世界将重新回到你们的手中..."
最后的这句话说完之后,这个曾经的统治者就彻底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也许是他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也许他只是想要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到手中的工作上,反正,他是不准备再说些什么了。
他熟练地打开了自己老朋友的胸腔的装甲,将那团不断跳动的核心暴露了出来。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