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朝廷没有储备粮食吗?”打死高迎祥,他也不会相信,真没有粮食,那皇帝、百官吃什么?
“大明的粮食产地,在湖广、中原、和辽东。今辽东战乱,粮食不仅不能生产,前线将士还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中原地区因为大量征兵,补充辽东前线,粮食生产也不稳定。”
“那湖广生产的粮食泥?”在高迎祥的眼中,他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管什么皇帝、百官。
“湖广生产的粮食,连维持辽东前线的军队都困难。”朱由检说的是实话,大明的粮食供给的确非常紧张。
“那先将储备粮运来陕西,救民于水火。”高迎祥的眼里只有身边的百姓,而且,百姓手中没有存款,他们的生活是最容易受粮食供给限制的。
“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将储备的那一点粮食分给陕西的灾民,让辽东前线的士兵饿着肚子打仗?让建奴越过长城,直逼京师?”
“那陕西的百姓,真的无路可走了?”高迎祥想了很久,也理不出头绪。
“办法也不是没有。”朱由检准备了一颗饵料,等着高迎祥来吞,“全国各地有一些余粮,可以收购,运来陕西。”
“那就去全国各地收购,只要能救百姓,我高迎祥万死不辞。”高迎祥还真的是甘心百姓孺子牛,不过,他关心的只是身边的百姓,他的邻居、部属,而不是整个大明的百姓。
“高将军是否知道全国哪儿有余粮?价格几何?何时能运到陕西?陕西的百姓又能否等得及这下锅之米?”朱由检拿起方凳上的茶壶,先给高迎祥斟了一杯,刚刚七分,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却是十一分,茶水都溢到方凳上,“这做事就像是斟茶,得有个度,过犹不及。”
如果真的没有粮食也就罢了,偏偏有粮食,却无法运到陕西,听得到,吃不着。就像小时候吃红砂糖,却沾在鼻子上,舌头舔不到,撩得高迎祥心如火烧,头上都冒汗了。
“……”
“做这事必须要朝廷,朝廷各地都有官员,很容易查出何地有余粮。”朱由检淡淡地看着高迎祥,“但如果全国都有兵患,朝廷还有精力去收余粮,运往陕西?放眼全国,只有朝廷,才能解救陕西百姓。”
“这……那……只要朝廷能救陕西的百姓,我愿意率部归降,我高迎祥也甘心伏诛。”高迎祥犹豫了片刻,毅然下定决心。
“伏诛?此事等会再论。本王倒有一个主意,既不影响大明抗击辽东建奴,又能让陕西百姓有粮可食,高将军帮着参详参详。”朱由检抛给高应祥一个微笑,就像他们是煮酒论道的老朋友。
高迎祥的确是朱由检的老朋友,后世的历史上,就是高迎祥的起义军被李自成接管后,推翻了大明,朱由检也被迫在万寿山自杀殉国,所以,朱由检对高迎祥刻骨铭心,但高迎祥却不认识朱由检,如果不是双方对弈关中平原,高迎祥都没听说过这名年轻的王爷。
“愿闻其详。”高迎祥想到自己即将伏诛,家中的老人无人照管,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悲哀,精力开始涣散。
“本王组织全国的富商,来陕西开办工厂,工厂生产的产品可以销往全国。陕西的百姓,来工厂做工,赚取酬劳,然后用这些酬劳购买国家的储备粮,而朝廷得到这些银子,再去全国购买余粮,补充储备粮。这样,陕西的百姓有了酬劳购买粮食,朝廷也不会损失给辽东前线的储备粮。”
“可是陕西百姓有数百万,工厂能招多少人?”高迎祥也觉得朱由检说的的确是个办法,但整个陕西几乎都是灾荒,陕西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工厂?
“工厂是一方面,陕西境内山川水泊纵横,道路难行,生产的产品很难运向全国。所以,陕西要先修路。有了平坦的大路,产品才能快速流向全国。”朱由检顿了顿,好让高迎祥有思考的时间。“修路也需要大量的男丁。这些男丁和在工厂做工一样,也有酬劳。另外,陕西一旦安宁,眼下正是秋种季节,一些男丁要从事农业生产,山西将再无闲丁。”
这是典型的“以工代赈”,后世的历史上,一旦遇到经济危机,一般都会采用,既能保障百姓的收入,又能集中力量,完成国家的大型建设。美国在1929年的经济危机中,就是采用这种方法度过难关的。
“如果信王殿下真的能救陕西百姓,保证我部下的安全,我愿意率部归降,听从殿下发落。”这是高迎祥第三次提出归降,他已经有了必死之心,只要他的部下安全,陕西的百姓能渡过难关。
“既然高将军愿意归降,那我们就谈谈你的部下问题。”高迎祥屡次说道归降,朱由检就当他已经归降了。
“殿下能放过我的部下吗?”高迎祥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部下,这些和他一同走上谋反道路的人,核心成员就是他的亲戚、朋友、邻居,他要在自己死前给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至少要免去诛灭之罪。
“放过?你的部下犯的是谋反之罪,按律要灭九族,岂能轻饶?”朱由检敛去笑容,低头喝了口茶水。
“难道殿下不肯放过我的部下?”高迎祥一激动,准备起身指着朱由检的鼻子大骂,他的身体已经前倾,双手按在方凳上。既然投降是死,那还不如一战,横竖一个死字,还能多杀几个朝廷命官,快意恩仇。
“别激动。”朱由检伸手向下按了按,“但念他们谋反,只是因为活不下去,实在是无奈,而且朝廷在此事上也有不当之处,可以免去他们的死罪。然而,毕竟是谋逆大罪,如果不惩处,难以警戒后人。所以,我打算这样处理,以罚代刑,每人罚徭役一年,为陕西百姓修路,其间只有口粮,没有酬劳。如果他们安心服役,一年期满,释放回家。”
原来只是徭役一年,那等于没有处罚,“殿下此话当真?”
“当然,我是大明的信王,皇帝命我全权处理陕西的事。另外,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何关着十余万匪兵战俘了,他们将被判徭役三年,为陕西百姓修路。”
“他们为何三年徭役?”既然这些战俘只是三年徭役,高迎祥安下心来。
“他们和你的部下不一样,他们是战俘,而你的部下是主动归降。”朱由检又给高迎祥将了一军。
“好,果如殿下所言,草民愿意率部归降,还望殿下不要食言。”高迎祥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待部下归降之后,草民自当负荆,甘愿就戮。”
“就戮?最后说说你的问题。”朱由检话锋一转,“高将军是安寨县人吧?高将军知道陕西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难以收拾的局面吗?”
“草民是安寨县人。”高迎祥不知道朱由检又有什么奇异的想法,刚才他相信朱由检,不是完全理解朱由检的思路,而是除了这条思路,根本没其它的办法,他没有,大明的官员也没有,否则陕西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高将军知道安寨、延绥,乃至陕西,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
“地方大旱,加上地方官贪墨……”高迎祥本来还想加上朝廷无道,但考虑朱由检是信王,现在正代表朝廷,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还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高将军说的没错。如果朝廷知道陕西百姓如此艰难,决不会催要赋税,都是这些地方官要政绩,他们欺上瞒下。”逼反百姓,当然要有人承担罪责,反正这些地方官不久就会受到朝廷的惩处,朱由检干脆将责任推到他们的身上。
“……”
“高将军,这陕西的地方官,还有谁比将军更关心百姓的生死?”
“……”高迎祥再次被朱由检弄迷糊了。
“延绥虽然是军镇,但为了陕北的百姓,不久将会开府。将军现在是带罪之身,武将是当不成了,就是当文官,也是要接受监督的,不知将军肯否屈就延绥知府一职——这可是关心百姓最重要的方式。”朱由检的脸上挂着轻笑。
“延绥知府?”高迎祥实在跟不上朱由检的节奏,“可……可是……我……没有……没有为官的经验。”在朱由检面前,高迎祥倒好像是才出道的少年。
“可是你有一颗关心百姓的心——不知道这颗心会不会变?”朱由检收敛了笑容,淡然看着高迎祥的脸。
“殿下,草民决不会。”高迎祥快速起身,后退两步,拜倒在地,“草民谢殿下栽培。”
“现在你当然不会,不知道五年后,陕西百姓不再饥饿了,十年后,山西富裕了,将军能否对大把从手中经过的银钱不动心,不知道将军是否也和其他的地方官员一样,为了自己的升迁而大把贪墨?”朱由检的脸色已经转为冷峻,好像上面沾上一层北方的霜气。
高迎祥犹豫由于了一会,突然长起身,“呲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雕花宝剑。
朱由检吓了一跳,这高迎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比自己变得还快?幸好朱由检有神功在身,没有失态。
高迎祥的右手抓住宝剑,却伸出左手,屈起四指,只有小指孤零零地指向天空。但见一道白光闪过,紧跟着白光的是一道赤红,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成一道彩虹……
“高将军何必如此?”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绸锦帕,包在高迎祥的断指处,暂时止住了流血。
“信王殿下,草民会常常抚摸断指,不忘殿下提携,不忘今日之愿。”高迎祥已经扔下宝剑,右手捏住锦帕,勉强沉身给朱由检行礼。
“……”朱由检无语了,不过也好,高迎祥断指明志,自己为陕西造就一位清正整廉明的地方官。
高迎祥抬头看了看天,“殿下,现在已经近午,午饭过后,请在南门外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