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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输给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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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喜欢我,他的头抵着我的肩膀,薄唇在耳畔微微开合,说出这样的四个字,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胸口与我紧紧相贴,传来微弱却坚强的跳动。

我的耳根瞬时通红,支吾:“都说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这一次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他声音很轻,却一本正经,呼吸惹得我耳朵微痒。

他可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我揣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很多年却没能来得急让湛儿听到的四个字,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我挣扎着想要钻出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几乎让人窒息。

“你不要乱动,我很痛的。”他的呼吸声很粗。

我立刻不敢乱动。他看我安静下来,轻轻笑着捋我的头发:“阿源,我喜欢你,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怎么会觉得我爱上他了呢?我离不开他,我想要他陪着我,那是真的,可我爱上的,始终只有一个人,是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大唐的皇帝。

“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招惹我,你该知道我不会接受的。”

他捋我长发的手蓦然停下,薄唇几张几合,却发不出声音。环着我的手臂不再用力,我轻易从他怀中逃出来,看到他眸子里明明灭灭的恍惚神色。

“是你先扑进我怀里,是你闯进我的生活,是你要跟着我,是你要我发誓留在你身边,”他依然笑,却笑得有些苦涩:“墨源,你倒分得清,到底是谁在招惹谁?”

我从没见过他这种颓唐神色,他赢了世上万千女子的芳心,赢了世上万千百姓的拥戴,这个光芒四射的人,我从来都没想过,我想让他留在身边的心意会让他感到困扰,会让他喜欢上我。

“我问你,你要留在你身边的,是我,还是那个李湛的影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问出我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

我支支吾吾站起身,抓起药包转身逃走:“你发烧了,说胡话了,休息吧,我去给你煮药。”

我走的很快,却依然听到他独自喃喃:“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几朝几代都过去了,世上早就不再有人记得那个唐敬宗李湛,我以为,连你也忘了他,我以为,你对我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是仅仅对我,原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这些年,你依然只把我当作他。”

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脚步跟着慢下来,他像是问我,又像犹自呢喃,声音尽是苦涩:“为什么,墨源,我比不上一个死人?”

房间弥漫着无从诉说的压抑和纠结,惹得窗外明媚的天空也阴暗下来。前世今生的错乱沉重的压在心口,我不能否认我想要留在身边的是李湛的影子,可分明那么多时候,和墨白相处之时,我忘记了李湛。

我知道若再听墨白用这么悲伤的口吻多说一句话,我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反身冲回他怀中,所以不能再继续听下去,我抿紧嘴唇,三步并两步跨出房门。

……

我躲到柴房煮药,神思游离忘记了时间,直到药壶里突然冒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沸腾的气泡顶的壶盖当当响。我急忙从火炉上把药壶端起来,突然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我猛地将壶搁到旁边桌子上,摊开手掌,手指已被烫的通红。

我成为一只墨灵已经很久,可有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墨灵这种活死人的存在。

为什么它没有冷热的感知却依然有痛觉,为什么它一边把感情停留在死去的那个瞬间,一边又让复活之后的人产生新的感情?

“一大早听说墨白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墨白不会丢下你的。”柴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晁凰由两个小丫鬟伴着跨进房间,老去的脸庞笑盈盈地:“估摸着你肯定会来亲自煮药,你果然在这。”

我扯来一块搌布垫着,将药壶端给她身边一个侍女:“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个拿给墨白服了。”

“怎的不自己送去?”晁凰笑着发问,随即改了口:“也好,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向身旁侍女点头示意,侍女心领神会,接过我手中的药壶,转身出了柴房。

赴死虽是李温自己拿的主意,晁凰虽然默许了他的选择,但毕竟是亲生儿子,心里自然不好受。前两天之所以强忍着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是看在墨白昏迷,我自顾不暇。而今日她容光焕发,一派喜气,果真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我忧郁的心情也被她影响的亮堂了些许,好奇道:“什么好事值得你开心成这样?”

她上前一步握住我的双手:“我为你开心,阿源。”

我被她弄得不知所云。她腾出一只手往袖子里摸,似要拿出什么东西,却在没来得及拿出来之时,方才被派去给墨白送药的小丫鬟慌里慌张冲进柴房,不由分说地扑通一声跪在晁凰面前。

“慌张成这样,是把药壶摔了?”晁凰微微皱了皱眉,抽出手将小丫鬟扶起来:“不打紧,既然人醒了,想必伤势好转很多,再去太医署抓一副药来煮就是了。”

小丫鬟浑身颤抖,低着眼睛使劲摇头:“回太皇太后,房间里……并不见墨公子……”

耳朵里突然嗡响,小丫鬟之后说的话全都被嗡响声掩盖,我拎起裙子冲去墨白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地,一切物什都摆放整齐,连同被褥都已叠好,规整的就像从未住过人一样。床头搭的那件染了血我一直没来得及清洗的白衣消失不见,铺的一个褶都没有的床榻上,安静地躺着一枚蓝玉扇坠。

我颤颤巍巍摸起那枚蓝玉,把扇坠攥在手心,却像举着千斤重物,压得我直不起腰。“即是阿源送的,我自当好好保管。”他曾亲口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他把扇坠还给我了。

“墨白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晁凰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将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我凄然笑笑:“没错,他走了。”

“他还有伤,怎么走了?”

晁凰见我不回答,眼中有一瞬间我看不懂的神色,对我说:“毕竟他伤势还重,一定还没出大明宫,我派人找他。”说着,转头招手唤来婢女。

“罢了,让他走吧,”我勉强摇摇头,抓住晁凰的衣袖:“太皇太后,求你降旨打开北宫门,他身上有伤,硬闯出去伤势会加重的。”

“这是为何?”她把我的手从衣袖上拿下来,握进她手中。

这是为何?我也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离开我,可我无法回应他的情义,我想永远把墨白留在身边,又想用尽余生追念李湛,这样的我太自私了。走了也好,对他好,对我也好。

我勉强打起精神来,陪给她一个笑脸:“你方才说,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晁凰双手徒然一抖,避开我的目光:“没什么。”

她是个一直学不会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的人,每一次说违心话都能轻易被拆穿。

我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她眼神依旧躲避。

“到底怎么了?”不好的预感迅速笼罩上来:“难道这消息和墨白有关?”

“怎么会跟墨白有关系,再者说,整天陪着墨白的人是你,我去哪知道墨白的消息?”晁凰摇头否认。

“真的没有?”我仍旧半信半疑。

“真的没什么,”晁凰看我仍是怀疑,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只是最近李怡的祭日又要到了,儇儿那孩子有孝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稀世的鸢尾花,有许多品种,长得都很是好看,儇儿想着李怡生前最爱鸢尾花,想要选一些种到皇陵里头,我觉得儇儿这主意不错,这不是就来让你帮我看看,选那些品种比较好……”

李儇李儇李儇……我脑海中无数次浮现这个名字和玉璋殿前疯狂的笑声,染血的长剑,染血的衣襟,染血的天和地仍旧历历在目。

“不要跟我提李儇!”我破口打断晁凰:“要不是李儇不论青红皂白就大开杀戒,墨白岂会受伤,现在又怎么会离开我!”

晁凰见我怒不可遏,立刻扶着我的胳膊安慰我,可一想到李儇我就怒气难平,一挥手将她推开,因一时气愤失了分寸,用力大了些,早已年迈的晁凰禁不住我这一推,趔趄一下跌倒在地。

我登时发懵,又很快回过神来,立刻扑上去扶起晁凰,她闭着眼,脸色十分苍白,我惊慌失措,如果因为我晁凰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中了。

“对不起晁凰,我,我不是故意的……”

晁凰微微喘息,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回给我一个慈祥的笑容:“你看,我就知道告诉你了你一定置气,可我不说你又不相信。”她苍老的双手不再光滑,却更有力量,她抓紧我的手:“你也不要怪儇儿,儇儿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当时情形很乱,他不了解温儿,不相信温儿一心求死也是正常的,他恐怕也是为温儿报仇心切,才会出手那么重。”

我也明白,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任何人的责任,站在李儇角度上讲,我理解他,我并没有真的怪罪他,我只是一想到墨白就丧失了理智,说出一时气话。

“阿源啊,我知道墨白离开对你打击很大,可他从来不会轻易离开你的,他不告而别,一定是出了要紧的事。”

我苦涩地笑笑,晁凰有心安慰我,可哪有什么要紧的事,是我逼走了他。

“你当真要放他走?现在封锁宫门还来得及。”

我点点头。

我心意已决,晁凰没再强求,离开了湫碧殿。

湫碧殿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颓然握着蓝玉扇坠愣了会神,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方手帕。

手帕很旧,却洗的很干净,一角绣着紫色的鸢尾花。若没记错,这是晁鸢活着的时候用过的帕子,原来这些年晁凰还一直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定是我推倒晁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来,她把帕子保留的这样好,看得出极为珍视,发现不见了一定很着急,我拿着帕子站起身,我得去还给她。

晁凰上了年纪,步子很慢,追上她的时候,她正由一个贴身丫鬟伴着走到翰景园。

为李温寿宴准备的万寿菊都收到了这座精致的园子里,像给整个园子铺上金黄的地毯。

我正要拿出帕子追过去,突然听到丫鬟的说话声,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

“太皇太后,奴婢怎么从未听说李儇王爷有这样的孝心,要在宣宗皇帝的皇陵种鸢尾花?”

晁凰停下脚步,俯身随手拈来一朵万寿菊,我急忙闪身躲到一株老槐树后。

“李怡归天之后多少年儇儿才出世?他连李怡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李怡喜欢鸢尾?”她盯着万寿菊的花瓣,声音染了几分无奈。

丫鬟恍然大悟:“太皇太后是在骗墨姑娘?”

花仍在,人已亡,睹物思人,晁凰感伤地把万寿菊护在心口,淡淡道:“不然难道要告诉她真相?”

小丫鬟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欠妥,犹豫道:“太皇太后当真要瞒着那位墨姑娘?”

晁凰叹息一声:“瞒着她能怎样,不瞒着她又能怎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墨白自己走了,或许就是天意要让这个秘密永远是秘密,既然阿源决定不去挽留墨白,那不提也罢,如果让阿源知道了真相,只会让她后悔自己的决定。”她连连叹息:“她后悔的时候,不知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可天底下竟有这样天方夜谭的事,奴婢直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晁凰警觉地打断了丫鬟:“万万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更不能向阿源提起,你可明白?”

我躲在槐树后攥紧手中蓝玉,看晁凰谨慎的神色,她一定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可她到底瞒了我什么?她为什么要瞒我?

“奴婢明白,”小丫鬟点点头,但仍旧担忧:“可是,那封书信怎么办?”

晁凰顿了顿,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交到丫鬟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烧掉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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