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只白鸽承托着菜肴,从密林深处飞落在餐台上。它们卸去负重,机敏地观察着动静,走起路来,头颈一点一点的样子十分讨人可爱。待一声鸽哨响起,它们才纷纷发出“咕咕”的叫声,抖着轻灵的翅膀离开,在碧绿的竹海中,留下一道道弧线悠长的身影。
云冰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目光轻盈而飘飞,这一刻,她清纯得令中和不忍直视。
“餐厅创意不好,”中和打趣道,“放咱们的鸽子。”
云冰回过神色,笑着将茶杯跟他碰在一起,权作开餐仪式。
中和将一勺“龙井虾仁”布到她的餐碟:“你是哪年到总会的?”
“前年,我是行业协会编制,去年被抽调过来的。”
中和知道“协会编”类似于公元时代的“事业编”,也近似于古代官场的“吏”。他们或许可以担当重要职责,但在身份和地位上,始终属于不入流的“闲杂人等”,而在总会办公厅这种首脑机构,更无栖身之地,出头之日。
果然,他听云冰继续说:“我没有公职身份,只算秘书的秘书,功劳都被人拿走,受苦受累还得任劳任怨。”
“那怎么不考公职?”
“林那里忙,你是见到的,没时间啊。这次借到军安委,没给我太重的任务,正好可以抽空复习。”
“你可以请一段假专心准备。”中和知道“国考”的难度,但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云冰怅然地笑笑:“不行,家里人口多。”
“你们姊妹几个?”
“三个,我是老二。家里条件不好,因为姐姐先天智障,爸妈才要了我。记得姐姐上学前班时,人家不要,看到爸妈身后的我,说‘这孩子倒挺机灵的,还是要她吧’。”云冰淘气地眨眨眼睛,让中和依稀看到她小时候的顽皮,接下来,她的眉目间却渐渐凝起忧伤,“就在那年,我碰翻了一壶开水,把妈妈烫伤了,她在镇医院输血时染上了丙肝。为交付高额药费,父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但妈妈还是转成肝癌。去世前,她虚弱地抚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不怪你,这就是命。”
中和感叹她在小小年纪,就承受过生死别离,更难以想象,当年幼小的她,在深深的依恋与内疚中,如何苦苦地挣扎。
云冰低头盯着自己柔嫩的手指出神:“我十岁那年,爸爸又结婚了,她对我很好,但总有隔阂,尤其弟弟出生后。那些年,我一直叫她‘阿姨’,谁都不能取代妈妈在我心里的位置。十八岁时,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才第一次叫她一声妈,她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满脸都是辛酸的泪水。”
云冰眼中有莹润闪动,中和默默陪着她,半晌才说:“这么多年,真难为你了。”
“还好,我从小就帮着打理家务,现在要给姐姐治病,还要供弟弟上大学。父母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以后花钱的地方多。”
中和确信地试探着:“你不想找个人帮帮吗?”
云冰一笑,浅浅的酒窝浮现在两颊:“我家里负担重,没人会喜欢我的。”
中和不知道是否该直截了当地表白?但有一点,他已经认定,面前坚强而聪慧的女孩,就将是自己生命中,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那个人!一瞬间,他反倒平静下来,无比平静。
餐室光线渐渐黯淡,他们头顶呈现出星光熠熠的夜空,四周展开一幅大江两岸的磅礴画卷,每晚的豪情焰火时间到了。
随着几声沉闷的轰鸣,四面八方燃起冲天焰火,它们时而如高山飞瀑,时而似碎玉飞花,与沿江光色交织成壮阔绚烂的美景。中和将座椅靠拢过来,与云冰并坐欣赏。
焰火稍息,一排排流星雨划过苍穹,中和小声对她说:“我听说这里的流星雨很神奇,它会知道你的心意。”
“咱们试试吧。”云冰跃跃欲试地闭上了眼睛。
中和也作许愿状,沉思默想。
当他们睁开眼睛时,已身处一颗巨大的流星前,一处棱角分明的巨石上,挂着两张蒙住的条幅。
“打开吗?”中和忍不住问。
“会不灵的。”
“不让别人看见,就行了。”
“好!”云冰也十分好奇,命令道,“你先背过去。”
中和把座椅调转180°:“好了告诉我。”
随后,他听到背后清脆的惊呼:“呀,是真的!”
中和忍不住偷看,紫色的条幅上写着:“祝家人健康,也祝你开心快乐!”
“讨厌,你!”云冰发现了他的作弊行为,用小拳头“恼怒”地戳他宽厚的肩背。
中和自知理亏,但很受用:“该我了,你转过去。”
云冰嘟着嘴,转过身不理他,可经受不住中和的喋喋不休:“哎,太准了,简直就是肚子里的蛔虫啊!你看看,一个字都不差。”
云冰也偷偷回头,蓝色的条幅上写着:“我想成为每天给你做早餐的那个人,你愿意吗?”这是最近电视剧里流行的一句经典台词,中和当机立断,很俗套地把它用上,据说越俗的情话,杀伤力越大。
云冰却忍不住批评道:“不对劲,许愿哪有疑问句的。”
“你也偷看,还说我呢!”中和去瘙痒她柔软的腰身。
云冰低挡不住,娇笑得浑身酥软,作出甜美妩媚的样子讨饶:“咱俩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中和不曾想到女子的娇嗔,会如此欢情艳丽,不禁停下手臂。
“咱们看看还有什么模式。”云冰拢了拢头发,玩心四溅地说。她掌心挥处,两人置身海底,阳光被湛清的海波揉捏,投射下粼光斑驳的纹影,身边的游鱼纤毫毕现,仿佛飞翔在倾碧的天野。
“我选一个。”中和挥手调出一幕雪中的古镇。飞雪抹去褪色的记忆,洗去时空的铅华,将黛瓦飞檐,石桥水巷,笼罩在一片婉约的浪漫中,空灵的美丽里。
他们穿过长河落日的浩瀚沙漠,满目苍翠的热带雨林,越过古罗马人声鼎沸的斗兽场,银河系辉煌灿烂的未来城,飘落在一片粗犷辽阔的非洲草原。
一群瞪羚在他们不远处悠闲地吃草,一只小羚羊还站立不稳,趔趄着跌在地上。云冰看得哑然失笑,浑然不知一头猎豹正风驰电掣般,向他们飞奔而来。中和点点她的肩头,云冰看时,豹爪已到眼前,她淬不及防地跳起身,中和张开双臂等在半空,将她护入怀中。
云冰的面颊白皙细腻,吹弹即破,漾着羞赧的红晕,他的心砰砰乱跳,再也无法抵御近迫的诱惑。中和想亲她,她不给;想抱她,她却把自己从他臂弯里拿走了……
旖旎夜色中,他们聊了很久,走了很久。从灯红酒绿的花街,到风柔水暖的未央河,直到转回总会大厦的草坪前,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回到公寓,中和感觉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就像夜行已久的人,忽然遇见灯火阑珊。是啊,人生的寂寞平淡如同一泓水潭,只有不断投进快乐的石子,才有激情荡漾,才会妙不可言。
当然,他也会想起雅兰,但政界和地位的差异,让她只能如那晚秀峰春夜的月色,渐成梦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