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从未如此头疼过。他的面前,空旷的地铁站被白炽灯照的透亮,显得愈发地宽广,简直无边无际。按照他个人的习惯,到达现场的第一件事是分区,把偌大的空间分成九宫格或者更多格子,然后一块块寻找物证,配合拍照,分开记录。但在这论千平方的算的地铁站里,他放眼望去的,是十几个小时无休止的探查、不,应该是二十几小时,或者更多。
“王老师,刚才地铁的领导来沟通过了,勘查不能超过三小时。”
“这不可能,你看看这……”
“我知道,”穿着制服的警察也一脸无奈,“但这是地铁,大哥,每停下一个小时就耽误几十万人乘车,谁担待得起?”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王涛难得一见也大声了起来,“你看看这一地的东西,光是拍照,把它们全都装进大袋子都不止三个小时!不行,我不能接受这种决定。”
警察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轻轻回应了一句,“王老师,你还有小时58分钟。”说罢转身就走开了。徒留下王涛一个人愣了会,无奈拿起电话。
“老师,求你个事,借我0个懂物证的学生……对,我知道,10个也行,没经验不要紧,现在的问题不是经验,而是根本没法完成任务……唉……”王涛皱着眉,看不远处自己的同事正小心翼翼把地上的一只高跟鞋放进物证袋。
那只是上百只掉落的鞋子中的一只,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只鞋子,正是嫌疑人掉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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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阳被紧急调来配合这起突发的重大案件。他刚记录完第四个目击者的证词,但最后留在现场的人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他记录的目击者,或者其他十几个警察记录的。有些人说听见喊杀人了,但也不知道是哪里发生的,只知道大家都往外跑,于是跟着跑;有些人说是听见喊炸弹什么,于是尖叫着就四处乱窜;还有些一个劲盯着问警察自己的包掉了、手机掉了、还有眼镜掉了,你们找到没?能不能拿回来?什么?物证?那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收好记录的小本子,薛阳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圈,就看到了三队长郑龙昊。不同于周大缯,郑龙昊普通地简直不像个刑警,安规办事,稳重勤恳,不抽烟不喝酒,工作外的时间都是陪老婆陪女儿陪爸妈,在局里几乎算作妇女之友,从前台姑娘到食堂阿姨都想给他发面锦旗,上书【公安第一好男人】,恨不得挂在公安局一楼的大厅里。
虽然对谁都没提过,但薛阳一直想成为的,正是郑龙昊这样的人。
“郑队,我汇总了下现场这些人的目击证词。”
“哦,”郑龙昊点着头,脚步却不停,“来来薛阳你一起来,我正要去看地铁公司给的录像……对了,你们周队……”郑龙昊打量了下周围,压低声音,“听说安排去卧底了?”
薛阳注视着郑龙昊,微笑,却不回答。
郑龙昊连连点头,“懂了,我不问。唉,周大缯和我真是两种人,我可放不下一家子,去做这么冒险的事。”
薛阳把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说出来,“你和周队,其实一样。如果有天需要出马的话,你会去的。”
郑龙昊定定地看了薛阳一眼,自嘲地笑笑,“难怪都说你们队是整个局里最人精的一伙。”
“我不是奉承。”
“我知道,所以才说你们人精,只有人精才看人又狠又准。”
薛阳了然笑笑,不再多言,跟着郑龙昊一路前行。地铁负责监控的房间很大,和电机房一样,在地铁设施的深处。房间的大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屏幕,其中一半正在回放刚才发生的乱状。
薛阳一进门就被屏幕上的内容勾去了所有注意力,混乱奔跑的人群,一副副慌张失措的面孔,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到的尖叫声。整个房间站着不少人,却谁都没有出声,直到郑龙昊干咳了下。
“市刑警队,我们需要调监控。”
坐在监控仪器前的地铁员工有些迷茫地回身看他,“哪一个摄像头的?”
郑龙昊目光扫过一整墙的光影闪烁,“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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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口上,簇拥的人群占据了整条马路,最里圈是警戒,拦住各路人马,中间是围观的群众,混淆着刚从地铁里逃出来的人,外圈还占着不少媒体,拍照片拍视频实时解说。
所以当载着浔可然的直升机出现在地铁站上方盘旋时,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可可从飞机的高度都能看到摄像镜头在阳光下的反光,她抚着额头,深深地后悔采纳了欧晟这只坏狗的建议。
“相信我,小可可,地铁站肯定不能长久封闭,现在争分夺秒能到达现场才是最重要的,我这里有直升机……”
别让我再遇到你,欧晟同学。可可在心底默默发誓,脸上堆着笑求驾驶员开远一点把她扔下飞机,要快,要准,要在媒体发现之前。面无表情的驾驶员很快发现附近一栋高层办公楼顶上有直升机降落点,幸运地让可可在一堆记者出现前下了飞机,混在上下电梯的白领中间离开了螺旋桨的声音。
地铁站里,地铁公司的副经理带着下属直冲冲到了王涛面前。
“诶诶别动,你踩到物证了!”王涛急的一把拦住人,从他脚下夺过一张脏兮兮的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放入物证袋。
“你是现场检查里管事的?我跟你们警方已经说过了,只有三小时,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王涛抬头,愣在原地。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仿佛有好几秒才明白面前这人说的话的意义。“不好意思,您是……”
“地铁公司管事的!”
王涛低下头,避开副经理灼人的视线,“我负责的是现场勘验,不是现场协调,你得……”
“我跟你们领导都说过了,他说只要你勘察结……”
“没结束!怎么可能结束了!”王涛像被点中穴位一样跳起身,指着偌大的地铁空间,“你知道勘验要多细致吗?三个小时?你说说看给你三个小时给你们全站拍照片够不够!更别说……”
“我不管你要怎么验,我要你现在就结束掉他。”
“不可能。”王涛梗着脖子,“有本事你就这样开通地铁,放所有人进来,让媒体拍,让大家四处破坏物证吧,总之没完成勘验,老子就不会走!”
两人越吵越大声,四周的警察和地铁工作人员都被引了过来,双方有各执己见的,也有安抚求和的,四种态度对撞着,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了!!”副经理一声吼,阻断了众人之口。讨好地看着王涛,“再这样吵也没什么用,警察同志。我明白勘验的重要,但是地铁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是公众交通问题。”
“公共交通是问题,公共安全就不是问题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随之扬起,让众人一愣,也让王涛脸色一变。
“1994年月,千岛湖上的游船海瑞号被发现着火,在船舱内发现了具尸体,其中有4位是台湾游客。”马丁靴敲击着地面发出的声音,让人们察觉到说话的源头。地铁副经理和王涛都回过头,看到一袭T恤短裤,外穿着轻柔长衫的浔可然正一步步靠近。外套随着她的步伐停止而不再飘动,却没停下她说的话。
“这么大个案子还没完成侦查时,地方政府却封锁消息,谎称是火灾意外,在台湾家属抗议声中强行火化尸体,对出事游轮进行清洗,导致证据毁灭。这件事让台湾当局停止了与大陆之间的所有交流,台湾媒体和国外媒体指责我们是草菅人命的土匪,一个月内,赞成********的民调大幅上升到了百分之4。最后案子破了,国务院总理对案子进行说明,三个抢劫犯全判死刑,但那时,台湾遇难家属已经没有一人愿意来参与出庭。在岛的那一边,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一出事宁可立刻撒谎,也不想好好调查出真相的那些人。”
副经理的太阳穴抽跳了两下,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这种危言耸听的话……”
“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被你们地铁公司追着问,是否有证据能帮你们证明自己没有过失。我明白你想立刻、马上,让一切恢复原状的心态,但你现在忙着毁灭证据,”浔可然拆开一根珍宝珠,嘴角带着笑意说出让副经理感到脊梁发冷的威胁。“就不怕将来面对从上到下质问时,根本拿不出自己没有过失的证据么?”
“但是,我不能……”副经理抓着脑袋,焦躁地挣扎着,“这么大个地铁站,我不能让你们再封闭下去了,这不是我地铁说了算,还有路政,交通,公共……”
“那如果只有一部分呢?”不远处郑龙昊和薛阳突然加入进来,薛阳看到可可的一霎有些发愣,随即就转回注意力,“我们刚去看了录像,死者从号口进的地铁站,然后打了个电话,接着走到了这个厅,然后就遇害了。所以他经过的路线只是从地面到达这里,并没有再继续深入到地下二层乘坐地铁的区域。如果只有他经过的路线封锁……”
地铁站一共有7个出入口连接地面上,地下一共分成四个厅,其中两个是通向地下二层地铁站台乘坐区,另外两个只是放着地铁闸机的行走空间。死者经过的路线正是从号地面入口到行走的某个厅,都没有过闸机进入真正的地铁站台。
“这!这个行!”副经理仿佛开了窍,也随之激动起来。“你们其实就要查这个死人的案子对吧?我可以帮你们把这一个厅还有号出口都封了,但是地铁可以照常开。”
三队长环顾了下四周,“还需要大幕布,把封锁区域都遮掩起来,派人把守,总有些闲人要到处看。”
“还有防火防盗防记者,”可可拿着棒棒糖的手指指头顶,“上面扎堆等着拍照呢。”
几路人一旦确定了方向,该准备和协调的都忙碌了起来,浔可然也没停留,笔直向着盖白布的尸体走去。
“尸体周围我们刚检查过了,没什么凶手留下的痕迹。”王涛在她身后喊了句。
可可止步,回身,“不管什么人,做多少掩饰,所有接触都会有一定物质交换,有物质交换就会有留下痕迹。”
薛阳转过身,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接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她回来了。”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浔可然,说道。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知道了。”周大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