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人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一点棘手,杀这六个楞小子轻而易举,但是明天炮拳门鱼死网破不配合怎么办炮拳的掌门人谭四郎表面上诚惶诚恐,其实心思却狡猾得很。一旦他把所有十三岁的少年藏起来或者偷偷送走,自己就算有通天本事也要大费周折。
江中的小舟离岸七八米,既不靠近也不远扬。朱富贵暗骂愚蠢,心中却是一暖。
去查看情况的小伙子匆忙跑回,惊呼道:杀,杀人啦那两个是下午去村里的武师,都死翘翘了
你两个贼道敢在北洞庭杀人,没没把俺们炮拳门放在眼里。乖乖地同俺们走,搞清楚再说
大牛听说死的是道人同伙,这事颇有蹊跷,却也懒得多费心思,手一举,六个人依旧呈扇形逼了过去。
中年道人怒不可遏,衣袖一挥顿时劲风扑面。六个人酒劲上涌脚步浮华,被这阵风吹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下盘,那酒劲却也醒得差不多了。
哼,道爷我已经同谭四郎说好了,只要配合找人就放过炮拳门。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爷今日先饶过,只抓货郎同江上的小孩,还不快滚道人冷笑,不屑作更多解释。
六个人愤怒地瞪着他,并不退缩。
还不快滚蛋你们以为道爷是吃素的,当真就不会杀人为他人送掉性命值得么中年道人面孔阴沉一字一顿,透露出森森杀气。
依旧还是沉默,沉默之中六个人还是在慢慢地逼近。
敢再往前走一步,死
道士的话语才落,只听到嗵一声响,大牛跨前一步,狠跺地面拳击胸膛,喝道:
门规第一条
守乡卫土,吾辈责任后面五个人以棍击地,挥拳跺脚,朗声应和。
门规第二条
见死不救,吾辈耻辱
门规第三条
成仁取义,吾辈荣光
呐喊声撕裂夜空激荡四野,虽然只有几个人,气势却仿佛千军万马席卷而来,昂扬不屈慷慨悲壮,令人热血沸腾,虽死不悔。
如荆轲刺秦王,易水悲歌白衣飘飘,一去不复返;如嵇康临刑,叹息广陵散,顾日影而弹琴;如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如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
历朝历代以来,大至圣贤经典朝廷公告,小至门规帮规乡约家训,无一不是冠冕堂皇,但是有谁当过真堂上悬的是正大光明,背地里却蝇营狗苟;嘴巴上说的是仁义道德,背地里却男盗女娼。
这几个小子虽然地位卑微天真可笑,却满腔热血一身正气,不惜生死。此刻他们认真得近乎执拗,硬是升华出一股庄严味道,令人肃然起敬。
如果说智慧进化了人的能力,那么正气则净化了人之精神。古人有歌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江上的满江红被这股气势横梗胸腹,憋得几乎爆炸,转动双桨不让小舟被水流带走。大黄狗静静瞧着堤上乱哄哄的一幕,目中精光闪烁。朱富贵一看事态一触即发,急转心思准备先发制人,作势欲扑。
中年道士被诸人气势猛然震退半步,心中羞恼,杀机越来越盛,却忽然间目露恭敬,双手一拱弯腰深施一礼,道:参见高功。
众人齐刷刷转过身,只见二十多米外静悄悄立着一个道人,月光下那人躯体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黄袍,头戴金灿灿冲天冠,肩头斜露出桃木剑柄,远望有如神仙。
高功是道家主持法会经师的首领,据说能踏罡步斗沟通神明。普通道士着青袍,黄袍只有法师高功主持等人才能穿戴。朱富贵听音辨色,确定这批人是道士而非炼气士。那高功带来的气势上压力绝对只有宗师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像这样登峰造极的人物是不屑于扮演他人的。虽然僧不问姓名道不问年岁,可道士们之间的称呼还是带上名号的,如某某道友某某法师等。这中年道士实在谨慎,连参见上师都不泄露自己与对方名号,说明眼下进行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要遮掩行迹。那高功道人悄无声息而至,深不可测可怕之极,尚可一拼的局面顷刻间崩溃
高功道人面无表情,只静静扫了一眼堤上众人,便抬手屈指一弹,一道中指粗细的白线眨眼而至。只听到啊一声惨叫,人群后面的大牛咕咚栽倒,眉心出现一个血洞。
白线横贯空中,凝而不散。
出手即夺性命,毫无征兆。任你热血激昂,任你千方百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永远无道理可讲
朱富贵如堕冰窟寒毛直竖,暗叹休矣保命剑气随着岁月流逝衰减了好些,只怕难斩高功道人。他如何看不出白线是罡气击穿空气后形成的气旋湍流,那高功至少达到了宗师的极高境界。听闻仙人谷的气刀施展如长虹贯日,这妖道弹指之间便罡气如剑,离体竟可达十丈开外,并不多让。
湘人悍勇,俗称南蛮子,一旦激发血性向来悍不畏死。五名炮拳弟子留下两个救护大牛,另外三个人则怒吼着扬起棍棒直扑高功道人。
明知不敌,明知必死,但有一口气在,绝不退缩。
朱富贵大惊失色正欲阻拦,只听到一声冷哼,如被重锤猛击耳膜,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那五条小伙也应声齐齐栽倒,身子蜷缩痉挛,口鼻间有血丝蜿蜒渗出,发出凄厉的濒死野兽一般的嗥叫。
朱富贵以手按胸弯着腰大口喘气,一颗心擂鼓般猛跳几乎爆裂。方才随着高功道人一声冷哼,一道细小锐利的气流破了他的护体真气扎入心包经,以他的殿堂修为仓促之间将真气凝于心脏外围进行阻挡,也只能缓上一缓。那道破体真气威能不大却凝练异常,仿佛钢针扎入豆腐一般,瞬间便穿透心包经直入心经。心脏如被巨爪攥紧一般痉挛不已,一秒内竟颤动了上十次。眼前发黑,眩晕与绞痛怒涛拍岸般一阵阵袭来,朱富贵明白自己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数十秒之后这颗心恐怕就要碎了。
垂死挣扎之中,朱富贵丹田里的真气被急促调往心脏经脉拼命抵抗,好像潮水疾退沙滩裸露,一道青濛濛的气息迅速显山露水凝聚成形,赫然是一柄青幽幽的小剑。
那小剑似被惊动,剑尖微昂,溯经脉而上一闪便进入了心经。沿途真气纷纷避让,仿佛众兵丁围剿悍匪却偏生不敌,被杀得溃不成军,忽然见到将军单骑自天外而来,顿时欢欣鼓舞,纷纷鼓噪着跟上。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朱富贵本体真气在包绕心脏的心经之中仿佛怒潮汹涌,但一触到高功道人植入的异种真气便无可奈何地崩溃,无济于事。待小剑一入心经,那道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外来真气立刻警觉,高傲地像蛇一般蟠曲昂扬,准备对峙。但小剑却比它更加冷傲不屑,根本就不停歇下来,剑光只是一搅,凝练异常的破体真气竟然不是一合之敌,顿时被切割粉碎如同洒下漫天花雨,被朱富贵蜂拥而上的本体真气吞噬。
虽然外敌被歼灭,那小剑还是不肯停歇,兀自迅疾地游走在周天经脉,带动朱富贵自身的真气也跟随着急促运行。小剑越行越快,裹挟的真气也越来越多,威能越来越大,直欲破体飞出一般。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个呼吸之间,横贯空中的白线还没有完全消散,炮拳门几个小伙子还躺在地上颤抖痉挛,惨叫声戛然而止。
高功道人在一声冷哼之后便不再看堤上的众人,沿着斜坡一步一步走向渡口,不急不缓,步伐稳定,神情凝重。
眼见着高功道人逼近,小舟之上的大黄狗浑身毛发炸开,目露隐隐红光,冲着滔滔江水汪一声嗥叫。一时间波翻浪涌,小舟疾退了十多米,江面出现一个丈余方圆的水洼凹陷。
风乍然而起,丝丝缕缕的薄雾被一卷而空。
草木偃伏,惊涛拍岸。
那声嗥叫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传播极远,沿江的蛇鼠虫雀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动弹。而在水面之下,声波以更快的速度穿过茅草街河口直入洞庭湖。
洞庭湖深处水平如镜,忽然水波荡漾隆起一个水包。那水包越来越大直如小丘一般,迅疾向河口移动,拖出两道三米多高的巨浪,席卷八百里湖面。
闷雷般的水啸声从浩荡无垠的湖面传向茅草街,集镇上的人家纷纷被惊醒,有人爬上屋顶敲锣,更多的是扶老携幼吵吵嚷嚷撒腿就往高地跑。巨浪滔天逼近虎渡河湖口,那里聚集的数百乌篷小船顷刻被打翻。好在后续的浪头越来越低,渐渐偃旗息鼓消失无踪。渔夫们都精通水性,乱哄哄好像一堆蚂蚁似的泅上岸,无一不面色苍白,惊魂未定。
巨浪排山倒海一般扑入虎渡河,被狭窄的堤岸阻挡,激荡出五六米高浪头,声势滔天地拍打两岸,月光下卷起千堆雪,泼溅一川碎玉琼花。河道内的鱼群纷纷弹跳出水面,刁子黄牯白鲢鲤鱼草鱼此起彼伏,暗青色的河面翻涌如白屏,仿佛一幅巨大无匹的长卷正在次第拉开,波澜壮阔地向内河压了过去,势不可挡。
浪头之下,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底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