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目光重新聚焦回公元2043年。
那是无比焦虑无比混乱,匆匆忙忙的一年。
那一年,作为地球领袖的美利坚合众国步入黄昏迟暮,华夏共和国正如日中天,世界新秩序呼之欲出。
美国政府累积了半个多世纪的庞大对外债务,其每年产生的利息即将超过国内生产总值。也就是说,无论它怎么忙乎也还不上外债了,唯有不顾信誉,将美元彻底贬值为零才能逃过一劫。而如此一来,刚刚从经济危机中复苏的全球经济又将遭受沉重打击,甚至崩溃。更何况,尽管美国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军事力量依旧天下无双,是各债权国都面临的一件很头痛事情
那一年,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一些小政权不停地变幻大王旗。许多敏感地区的摩擦在加剧,局部战争一触即发,仿佛距离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遥远
那一年,恐怖主义在全球蔓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种族冲突,宗教冲突,人权冲突社会道德遭受到了严峻考验。
随着中东救世军的突然崛起,大肆扩张,恐怖力量第一次上升到国家级别。而美英俄法等传统大国担忧陷入地面战争之后,人员伤亡与军费开支将是一个无底黑洞,这可不会有人给你报销所以只支持周边小国家进行抵抗,并不直接出兵。
然而,所有这些令人类焦头烂额的重大事件,在随后出现的情况面前,统统变成了小孩子的玩泥巴游戏
也许,连玩泥巴都称不上,只能够算培养皿中细菌部落的喧嚣与争斗
那一年,华夏耗费亿万巨资,前后历二十年才建成,坐落在贵州深山中的全球最大天文射电望远镜投入了使用。这台超级望远镜的球面口径达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千米,灵敏度领先当时最好同类望远镜一百倍。它就像大地长出的一只巨大眼睛,据说能够探测到一百多亿光年外的宇宙深处,见到创世之光,被人们亲切地称呼为天眼
主持天眼的首席科学家沉默寡言,是天文观测领域的泰山北斗,姑且叫他无名吧
在科学领域,理论科学家走在时代前沿独领风骚,应用科学家点石成金光环萦绕,而那些埋头做基础工作的往往为他人做嫁衣裳,寂寞清冷。比方说,一百多年前的爱丁顿远赴非洲拍摄日全食的星光偏折,从而证实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将他直接送上神坛。而爱丁顿自己,在之前与之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作为天眼的设计监造者与首席科学家,无名在冷僻的天文观测领域有着非常精深的造诣。但是,自从发现了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名字再也不曾在媒体出现。如同巍峨的万里长城,现在谁还知道它的缔造者,那些埋没在泥土中的累累白骨
秋高气爽,是最适合天文观测的季节。
天眼望向了银河系的核心。
银河系跨越十万光年范围,包含几千亿颗恒星,几千个星团星云,像一个中心鼓出的大圆盘,俯视呈旋涡状,四条旋臂从中心均匀对称地延伸出来。中心区域被称为银心,像一个光亮约扁的球,直径约为两万光年,厚度达一万光年,由高密度的恒星组成,在夜里望上去白茫茫一片。
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位于猎户旋臂上,星辰稀疏。如果把银心视为繁华都市的闹市区,那么太阳系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摊。
人们一直强烈怀疑,在银河系中心的银核内存在着一个超级黑洞。所以银心也被称为黑暗之心,是律动着的银河心脏。
无名在银心附近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
以天眼的灵敏度,也只相当于普通人的眼睛前飘过一粒微尘,其它天文望远镜根本观测不到。
像这一类的情况,在天文观测中一般都会视为干扰。
比方说,密集的尘埃云会遮挡光学望远镜。而射电望远镜主要接受天体射电波段辐射,对电磁波的环境要求非常高,附近的一个无线电台都能在观测画面中形成耀斑。
而且,那个黯淡到极致的光点持续存在三日后,果然消失了。
事件到此告一段落,完全可以结案了。天眼的附近也许有一个微弱的不稳定的影响源,甚至可能是一辆电视台移动的采访车。
但是,以无名对星空的熟悉程度和大半生培养出来的科学素质,感觉事情很不一般。
作为一名首席科学家,自然能够调动天眼的全部资源。所以,在他把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抽离出来进行分析,不断建立模型调整参数,天文台的大型计算机运行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图画。
在那一瞬间,无名的思维停顿,整个人彻底石化。
如同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他见到的是一束创世之光穿越鸿蒙,劈开混沌。
又如同在显微镜下,突然闪过一张人脸。
又如同掘开古老的金字塔,发现里面藏着一架宇宙飞船。
他见到,在明亮的繁星之间,在深邃的真空之中,一柄长剑静静悬停。
那,绝不可能是形如长剑的自然现象
森冷的剑刃笔直的剑脊坚固的剑柄,一一清晰可辨。甚至连剑身上萦绕着的奇怪繁复的纹路,都不停地有规则地变幻流转,似乎在焦急地传递着某种奥妙信息。
这是一柄长达百万公里,横越辽阔星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快,正以十分之一光速刺向黑暗之心的灭世之剑。
能够证明这是真实存在于宇宙空间的一柄长剑,并非影响源造成的影像干扰,是长剑离开的位置成为了真正的虚空,所有曾经闪烁过的星辰,一一熄灭
如果它刺穿了银心,将会连斩几条旋臂。
剑锋所指,正是太阳。
无名迅速冷静下来,在紧张地研究了两个月之后,悄悄从天眼资料库里删除掉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拨通了华夏总统的专线。
灭世天劫
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华夏总统摒弃所有外交政策上的麻烦,紧急联络并说服联合国其它几位常任理事国英法俄美的首脑,一起会聚纽约商讨这个宇宙级别的浩劫,对外则打出了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的幌子。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并没有商讨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首先,是这个奇异的天文现象在神学上的意义非同小可,对地球的影响却不大。就算那一柄巨大的长剑刺穿银心,以光速行进,到达太阳系也需要好几万年。就像太阳在五十亿年后核燃料耗尽,必定膨胀,吞噬掉整个太阳系,对目前的股市涨跌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其次,为了不引起社会混乱,这个消息被严密控制,真正参与讨论的只有五大常任理事国的首脑,联合国秘书长以及做分析报告的无名,再没有其它社会人士和科学家列席,自然也难以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解决方案。
但是在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也就是公元2043年11月23日上午十点,中东救世军在纽约引爆了一颗微型核弹,石破天惊。
这是一股半宗教化的准国家军事力量,之所以在近几年中能够迅速崛起,除了东西方的文化冲突在加剧外,主要得益于流行在沙漠区域的宗教支持。
在这个著名宗教的经典之中,数千年前的先知对未来的许多重要预言均得以实现。比方说,先知预言沙漠将流出黄金,看看石油就知道;先知说高楼将入云,看看各大都市就知道;先知说人们将使用魔匣在虚空中进行联络,看看手机电脑就知道。
先知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是世界面临毁灭,在沙漠中的伊塔城,神圣骑士将和邪魔外道展开末世之战。
那将是,地球上的最后一场圣战。
所以,救世军占领了伊塔小镇并将其扩大为一个城后,扮演传说中的神圣骑士,不断向各大强国发起挑衅,试图制造出先知预言中的末世圣战,从而获得广泛狂热的宗教拥护,掌握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力。
可是在各大国都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救世军龟缩一隅,底子单薄消耗不起,终于急眼了,趁着五大首脑齐聚纽约的机会引爆核弹。那意思就是,来呀,快来呀,快来咬我呀
他们果然如愿以偿。
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匆匆结束。
三小时之后,以美国为代表的各国对救世军宣战。
七天之后,十万联合完成集结,铁壁清剿。
十四天之后,救世军丧失绝大部分地盘,被压缩在以据点伊塔城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伊塔城外围几乎被修筑成了钢筋混凝土堡垒,地形复杂。虽然不利于机械化部队快速推进,但是在联军扔大白菜一般的导弹打击之下,立成齑粉。
以几乎全球之力对付弹丸之地,哪里有不摧枯拉朽的
而这一次,联军能够得到绝大部分国家的支持,是因为救世军针对平民进行了恐怖袭击,动用了禁忌武器核弹。
地球上的核武器散落,各方势力好像一群手提ak47的儿童,相互虎视眈眈。当游戏规则的约束力越来越弱时,迟早会有人先开枪并打光弹匣的,一定
在二十世纪中期,美苏冷战,核武扩张,确保能够相互摧毁。但是后来,陆陆续续拥有核武器的各方都意识到核战争中无赢家,核战开启之日就是人类文明毁灭之时。
圣人爱因斯坦曾经预言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发生,但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使用的武器一定是棍子与石头。
因此,严控并削减核武器成为了大国共识,沦为政治家处理国际大事的一枚筹码。
显然,救世军开启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河。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联军攻占伊塔城,山寨版本的末世圣战似乎就要凄凉滑稽地落下帷幕了。
可是到二十五日下午,机群却像受惊的燕子一般飞过天空。进入城区的军队争先恐后往外逃跑,如同溃败的蚂蚁群。
在一百公里外,前沿哨卡的士兵统统换上防辐射服,军队集体躲入掩体。零星十几个平民还在排队接受检查,岗哨们则摇摆枪托表示不满,不断地催促道:快,快快快
战火纷飞,要离开的早就走了。剩下的平民基本上都是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块坚硬锈蚀的铁。只有孤零零吊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男孩转过身去,噙着手指望向来时的路。他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还没有离乡背井的忧愁。
故乡
再也不会有故乡了
它将沦为沙漠,而且在此后一百年都是生命禁区。
它将沦为流浪人字典里的禁忌词汇,地球上一道生命绝灭的血淋淋疤痕。
因为不久前联军得到消息,在伊塔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救世军隐藏在城里的十万吨级别核弹便进入了倒数计时。
太阳缓缓西沉,惨淡血红的霞光下,山丘拖出长长的阴影。
六点整,一切寂静。
联军的监视屏幕上,伊塔城突然在一瞬间消失,白光充斥。随后画面抖动,屏幕布满了雪花点,传出一阵阵低沉杂乱的电磁噪音。
核弹终究绽放,死神探出魔爪。
然而,一百秒钟过去了,画面依旧没有恢复,手机收音机电报机等等统统失去了讯号。
无论是在埃菲尔的铁塔下,长城的堡垒里,康河的柔波上,红场门前,白宫深处,茫茫大海,巍巍高山,全球无线通讯中断
不可能吧,亿吨级别的核爆炸也不具备影响全球的威力
十分钟之后,伴随着时大时小的杂音,监视屏幕上模模糊糊出现出一些轮廓。
所有第一时间见到画面的人,无论士兵将军还是总统,都僵硬地站起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飓风酸雨,没有烈焰浓烟,没有狼奔豕突呼号呻吟,没有断瓦残垣所有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惨烈场景均未出现
伊塔城,结结实实还在那里。
十分钟前它空寂如鬼域,连流浪狗都看不见一只。十分钟之后便从地下冒出一群赤手空拳衣衫褴褛的人,正热泪盈眶地仰望苍穹,顶礼膜拜,如信徒一般狂热,如圣徒一般虔诚,如婴儿一般纯净。
在伊塔城的中心区域,上空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公里的空洞,直通星空,可以瞧见璀璨的繁星。洞壁边缘丝丝缕缕的云雾氤氲着,旋转着,却好像被锐利的刀锋切开,不向洞内渗透一分一毫。阳光折射反射衍射,在洞壁形成一圈圈虹彩,光影浮动,使得那个巨大的空洞宛若实体,仿佛一根擎天玉柱,下抵黄泉,上接九宵;又仿佛一架通天金桥,从神圣缥缈的天国净土垂至卑微苦难的俗世凡尘。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观面前,所有描述的文字和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类仿佛泥里的蚯蚓,不可一世钻出土,却瞥见天空神龙一现。除了敬畏恐惧,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生命之渺小,生存之脆弱,狂妄之可笑
在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神迹中,除了汉代刘向编纂的神仙传里提到,老子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或许只有圣经.旧约中记录摩西率众逃出埃及分开红海的场景才可以比拟。
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
当井蛙见海,夏虫遇冰,宗教便产生了。
许多人事后宣称听到了飘渺的圣歌仙乐,听到了神秘的天籁之音。
他们坚信,神之子已经降临